這種尷尬凝結在兩人心中,誰也沒有提出來,就像一層結痂的傷口,誰都不忍撕開。
他們的對話極少,都沒有稱呼對方哥哥或妹妹,只用“你”和“我”代替。尷尬着,尷尬又甜蜜着,至少,在這片原始森林裡,他們不用去想世俗的一切,儘可能把自己想象成獸的一羣。
獸不需要關心血統血緣,只在喜歡的時候盡情結合。她突然特別羨慕它們。
“吃東西吧。”孟子墨走過來,捧着滿懷各種野果,“非常時期不能生火,只能委屈你了。”
她好想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大的委屈都不算委屈。不過,什麼也沒有說,虛弱地笑笑,拾起一顆紅果子默默地擦了擦,塞進了嘴巴。
空氣再次凝滯,只有細細碎的咀嚼聲,兩人再次陷入尷尬的沉默。
上天爲什麼在選擇傷害她的同時還要不斷地戲弄她?安欣然甚是無語,這種日子過一天有如過了一個世紀,可她卻該死地沉淪,甚至希望永遠都不要走到頭。
她胡亂地想着心事,腳步直接踏下去,未曾注意長年的乾枯植物堆積,表面平坦掩蓋的是一處崎嶇的陡坡,毫無預兆地,她傾身滾了下去。
“然兒!”滾動間,有東西扎痛了身體,卻被這聲呼喚直接抽離了神經,她不覺得痛,反而覺得溫暖。
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馬上,她被揉進了一具堅硬卻灼熱的胸膛:“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將她用力抱緊,出聲責怪。眼淚,不期然地流下,她等這個擁抱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沒受傷吧。”
擁抱來得太快又太短暫,孟子墨馬上推開了她,將她扶起,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安欣然心頭一陣空落,淡淡一笑:“沒事,哥。”
她覺得喉嚨出血了般疼痛,甚至感覺到了鹹鹹的味道。
孟子墨大步走遠,這一次,再也沒有讓她走前面,而且細心地把路面踏平。他們之間又陷入了無盡的沉默當中,這種沉默通常會持續一整天,有時,他們一天都不會說一句話,很多事情,只用一個手勢,一個眼神,或單純地沉默表達。
看着他如山般結實的背,安欣然很想哭。
他們趕路趕得急,起早貪黑,每次只到了深夜極不好走的時候停下來短暫地歇息。終究是個女人,體力比不了男人,安欣然每每到休息的地方,總是累得倒頭就算。
每次夢中,她都能感覺到有人撫過她的臉龐,醒來時,只看到身上薄薄的衣服。
孟子墨則不知道從哪裡回來,給她帶來了野果。
“吃吧。”
他道,安欣然靜靜不捨地遞迴了他的衣服。衣服散發着熟悉的他的味道,她真恨不得永遠不要醒來,一輩子蓋着帶了他氣味的衣服。她知道這樣很慫,可是,就是那麼懷念他的體溫。
靜靜地來到他的身邊,拾起一顆野果子,塞進嘴裡,酸酸的,酸得她的心都要碎掉,酸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孟子墨手撐額頭對着森林一陣觀望,猛然回頭,臉不期然地與她的臉相對,他們的距離如此地近,近到她可以感覺他呼出的氣流打在她的臉上,熱熱的,癢癢的。
他的臉瘦了,越發清越,好看得不得了。他的胸膛依舊寬廣,衣下一定是完美的倒三角肌肉,緊緻的腰身,身體裡承了一顆用力跳動的心……
“你……”他看到了她的淚,臉上肌肉一抽,眸光暗淡。
“我……”她差點脫口而出愛的話語,最後用力地嚥下去,梗得一陣咳嗽,邊抹眼淚邊道,“太酸了。”
太酸了,真正酸的是心!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孟子墨已經轉身走出去,踏上了征程。安欣然撫着胸口,那裡好痛。她發現就算用盡了全力,也無法真正地將他視爲哥哥。
又恢復了一路的沉默,沉默好,至少她的身邊還有他。安欣然並不是那麼希望快點走出去,因爲她知道,一旦出去,她的目光就會被世俗的觀念所阻斷,便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看他的背影,他的側臉,他有力的肩膀。
她有意識地放緩了步子,真的有種去做野人的衝動。
他肯定不會同意的,他可是個秘組成員的組織頭領,大好前程,還有一個愛他的江奇然。
身體突然一痛,她捂着鼻子看到孟子墨停下了步伐,自己沒留意,撞到了他的背上。
“怎麼了,很累嗎?”孟子墨淡淡地問,她分明看到他伸手想要查看她的傷情,卻在觸到她的那一刻迅速轉移。
揉揉鼻子,她搖了搖頭,眼淚又要流下來,硬是咬牙逼了回去。
晚上特別冷,雖然他們躲在一個小洞裡,安欣然還是冷得牙齒咯咯作響。孟子墨站在洞口,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風撩起他衣服,吹得喇喇作響。
他回頭,看了眼抱緊身體的她,解開了迷彩服,幾步走過來蓋在她身上。溫暖的體溫傳來,安欣然沒有擡頭,歉意地拉開:“那你……”
他現在只穿了白色的背心,露出健壯的雙臂。背心緊貼着身體,顯露出肌肉的輪廓,緊緻的腰身還是那般有力迷人。這副身體……
想歪了的她臉突然發紅,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孟子墨只是微微一滯,平淡地道:“我沒事。今晚溫度下降,不能生火,只能湊合着過了。”他搬了些枝葉擋在她面前,自己倚在了洞口。
枝葉擋住了寒風,也擋住了他的身影,安欣然更緊地縮着身體,失落地垂臉。臉貼在他的衣服上,她貪婪地吸着他的味道。
“休息吧,四個小時後天就會亮。”
天亮了,又將前行。每前進一步,代表着他們的分別就近一步。安欣然聽着他的聲音,心口撞了撞,聽話地閉緊眼,卻在心裡喊:“不要天亮,最好永遠不要天亮!”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在這裡呆得更長一些?
“欣然。”朦朧中,有人在叫她。她的眼皮好沉重,怎麼也拉不開,只能無力地應聲。
“天亮了。”
就讓它亮去吧,她用了全力都沒有拉開眼皮。
她覺得好冷,冷得全身直抖,本能地往他懷抱窩過去,低低出聲:“好冷……”
那具懷抱略一遲疑,僵硬了片刻,最後,有力的雙臂收容了她,將她完全地塞入了溫暖的胸膛。
那不過是一場夢,夢醒後,一切消亡。安欣然不情願地睜開眼,看到自己身上扔然蓋着那件衣服,衣服上他的氣味減淡,被一股藥味瀰漫。
撫撫額頭,低頭間她看到身邊有嚼過的草葉,撫了撫脣。如果夢是真的,該有多好?外面,出了大太陽,氣溫驟然提高,就算在洞穴裡都感覺到了溼熱。
孟子墨走回來,嘴裡嚼着草葉,看到她醒來,眸子微微一撞,吐掉了嘴裡的葉子。
那些葉子……和她身邊的葉屑一模一樣。
“現在好點兒了嗎?”他問,語氣疏遠淡漠。安欣然動了動身體,不情願地點了一下頭。
“我……昨晚病了?”她問。他遲疑了一下,才道:“從三天前的晚上開始發燒,直到昨晚下半夜才退掉。”
“那你……”是不是如夢中一樣抱緊了她,喂她吃藥?她想問,話卻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她努力地搜尋他的脣,想從上面尋找到一絲蛛絲馬跡,他卻扭轉了臉,看向外面的天空。片刻,凝了眉:“雖然現在天氣很好,但很快就會有驟風驟雨到來,這裡不安全,我們要趕在驟風雨到來之前到達森林邊緣。”
“就要……到邊緣了?”她失望地問,看他點頭,愈發不情願移步。她想起了上次經歷過的那場驟風雨,那麼恐怖,那麼瘋狂,她差點死掉。
不過,比起出去就要和他告別來說,那已算不得什麼。
慢慢地站起,她晃了晃身體,似要倒下。孟子墨的眸子一緊,伸手欲扶,最後收回。安欣然真的一下子撞在了石塊上,可孟子墨卻像沒有看到般大踏步走出去。
一路上,氣氛越發凝滯,孟子墨一直與她保持着不近不遠的十步距離。她故意放慢腳步,有意要等那場驟風雨。
他的眉頭鎖緊,卻並沒有催促她,兩個人沉默着速度比以往慢下了許多。近中午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他的臉上顯露出明顯的焦急:“驟風雨在半個鐘頭之內就會到,我們現在這個位置很危險!”
危險又如何,她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半真一半假地虛弱喘氣:“我累了,走不動了。”她的腳真的沉重如灌了鉛,但作爲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來說,還是可以支撐的。她不想走了,她甚至希望這場驟風雨能將他們淹沒,那樣她就能永遠擁有他。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自私,卻一點都不後悔。
“要不你揹我吧。”她帶着撒嬌的意味,並不指望他真的能背自己。如果驟風雨要帶他們走向死亡,至少在死亡前讓她耍一次無賴吧。她是個普通人,只是想要所愛人的關懷。
去他孃的道理,親情友情,她現在只想要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