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伯老轉身走向衣冠冢,來到墓碑前,伸手拍着墓碑說:“臭小子,你此時不現身,更待何時?”
龍門承俠的思緒正遊蕩在眼前錯綜複雜的局勢裡,以至於羊伯老手拍墓碑的聲音都沒有聽到,直到羊伯老發出聲音時才猛然打了個激靈,知道自己終歸還是被羊伯老發現了行蹤。心下不由得一陣懊惱和垂頭喪氣,心說:“好個牧羊人,這回他是真要置我於死地了。”因爲江湖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江湖中人聚會,如果光明正大的身在明處、即使一句話也不說,也沒人會將你怎麼樣;但若誰悄悄躲在暗地裡偷聽,一旦被發現將會受到人羣的攻擊。所謂“攻擊”,就是——如果你看到了什麼就把眼睛挖去,聽到什麼就把耳朵刺聾,碰巧你還是一個會說話的人,他們也會不嫌麻煩地再將你的舌頭割去。因爲這是小人行徑,只有小人才幹偷偷摸摸的事。江湖中,即使是十惡不赦之徒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指責這種小人行徑。
江湖就是這樣子。龍門承俠自小就聽种師道說過這些古里古怪的規矩,既然有規矩、若有人犯規,就得有人來執行。龍門承俠極不情願地跳下墳頭,儘管心中對羊伯老恨到了極點,但還是盡力忍住,因爲自己還要面對其餘的衆多高手。
事到如今,虛遠也看出了幾分端倪,當下嘿嘿一笑,“我看你還走得了嗎?”儘管身上受了傷,但這片刻工夫的調養也差不多恢復了七七八八八,一轉身神威凜凜宛若天神般。龍門承俠還沒看清楚虛遠的動作,可是虛遠卻已來到羊伯老身前。
羊伯老又一副死纏爛打的神色,“走不了也得走啊,總不能把小命眼睜睜地報銷在這裡。”
龍門承俠徑直來到羊伯老面前。
虛遠獰笑着道:“牧羊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好好好,今天我變成全了你的意願。”
龍門承俠雙手叉腰、不服氣地道:“你一個出家人本應該‘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怎能這樣口口聲聲說出要死要活的話了?也不怕佛祖嗔怪嗎?”龍門承俠的意圖就是要在心理上徹底擊垮虛遠的鬥志,這一點羊伯老也看得出來,其他人大概都能揣測得到,唯有虛遠是“當局者迷”。
虛遠渾身一怔,沒想到這個乳臭味乾的少年人居然說了這樣的話。旋即,額頭上冷汗如雨下,自己原本技出少林,後來又的五臺山妙空上人的青睞在五臺山積翠崖修煉“洗髓經”。在某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心如止水的他居然看見一個出塵絕世的妙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月色下徘徊。妙清是妙空上人的師妹在五臺山下地水色庵修行,時常上山與師兄講經說法。虛遠在就這個夜晚與佛門絕了緣,追隨着妙清離開了積翠崖。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究竟爲什麼會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錯誤,也由於他每日醉心於妙清,“洗髓經”的功力幾乎衰退得一無所剩,白白枉費了妙空上人的一番心血。現下聽得龍門承俠說道“佛祖”,心裡就更不是個滋味了。
龍門承俠語重心長地道:“我看大師還是趕快回到佛門淨土去修煉吧,武功再高如果沒有佛法爲輔終究難以剋制住心底的戾氣。以佛法化解武功的殺氣,才能更上層樓,修煉的不是武功而是佛法。武功有限,而佛法無邊。”龍門承俠心裡也暗自好笑這一番胡說八道。
羊伯老距離龍門承俠最近,龍門承俠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還一番高深的武學見解。”在場的人就連井秋雲、宗綺夢之流的絕頂高手也微微皺起了眉。
龍門承俠卻沒有看見衆人的反應。只聽見虛遠又聲色俱厲地道:“你個小娃娃知道什麼?”口中說着手裡的瘋魔杖也沒閒着,一揮一掃,勢挾萬鈞之力,激起一重塵埃。他心下着惱龍門承俠,又想在君子莊端面前立威,所以這一招出手竟用上十成功力。
龍門承俠心底一慌,腳下便被一個凸起的石頭絆倒,全身上下都籠罩在虛遠的如山杖影裡。杖影重重如夜色悽迷,帶着如夜梟般的銳嘯,呼呼聲響,聲勢極爲駭人。再加上虛遠口中連連大喝,還沒有出招對決,鬥志就化爲烏有了。
羊伯老彷彿並不擔心龍門承俠的處境,倒是宗潛發出一聲“啊”的驚叫。待他緩過神來卻見虛遠拖着瘋魔杖一步接一步連連踉蹌後退。
原來就在虛遠一杖掃除時,龍門承俠發現他杖影之中有一點光亮,一閃一閃的。龍門承俠當即折斷一根長草以指力彈出,以他的功力三五步的距離內彈草制敵倒還綽綽有餘。一根長草從那一個光亮中穿過,正好擊在虛遠的“氣機”上,焉有不敗之理?
龍門承俠爬起身,暗道僥倖,若以真功夫和虛遠決戰,只怕走不過十招自己便命斃虛遠杖下了。
龍門承俠的動作只有羊伯老一人看見,其餘在場人都不知什麼原因虛遠就敗下陣來,心中對龍門承俠的武功都多了幾分忌憚。孤傲的宗綺夢也想憑自己的修爲要在一招之內打敗虛遠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對龍門承俠更是刮目相看。
羊伯老向着龍門承俠連連擠眉弄眼,似是有什麼話不方便說出來。龍門承俠靈機一動,“啊,是了。這老頭定是要我助他一臂之力離開幽幽谷,他可不知道我也想盡快離開啊。”當下皺眉不已,其實心中已有主意,他就是要看看羊伯老那副猴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神情。
君子莊端又附在妙清耳旁小聲說:“妙清姐姐是不是很心痛啊?依我說,那蠢和尚死了纔好,免得礙了我的好事。”妙清氣得緊咬雙脣,似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妙清這副神色,莊端更加肆無忌憚了,他又輕聲說:“你們都是出家人卻做出這等……哎,你叫我怎麼說呢?借用剛纔那臭小子說的話就是你們也不怕佛祖嗔怪嗎?出家人本應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還罷了,你明明知道我的‘苦厄’卻不來度化我,當真是失卻了佛門的慈悲爲懷之心。恐怕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煎熬。”
邋遢道人一道鼠眉聳動,厲聲道:“僞君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滾到一邊去。”他的話音很高,所有人都聽得見。話才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錯了。只見妙清玉面霞飛、難言嬌羞之態,當着一個女子面前說這樣的話的確不是件正確的事。
君子莊端一直以來最忌諱的就是邋遢道人,儘管心裡惱怒,把邋遢道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一遍,還是不得不乖乖地滿腹怨言訕訕走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