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秋雲堅定的語氣像鐵錘般重重地敲在衆人的心頭。“當然。”
羊伯老又輕蔑地一笑卻沒有說話,氣氛驟然變得緊張。
井秋雲又彷彿不依不饒地說:“如果東西不在你身上,必定就在那少年人身上。我想你作爲一個成名江湖十數年的前輩應該不會卑鄙下流或者無能懦弱到要依靠一個後生小子來背黑鍋吧。”
羊伯老不由得暗自吃驚,這個古怪的黑衣少年居然把自己的底細瞭解得如此透徹,明知道自己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節”二字,可以身死但名節絕不可壞。暗暗嘆了口氣,“這小子是牢牢掌控住了自己的‘七寸’,而我對他的來歷卻是一無所知,看來今日之事難以善了。”本能地做好應對之法,稍時少不了一場龍爭虎鬥。
井秋雲見羊伯老臉上陰晴不定,彷彿看穿了羊伯老的心思,神采奕奕地道:“我想你現在一定在努力地回想着我的來歷,是嗎?以你的江湖眼光,可以從我身上穿的衣服的材料判定、可以從聽我的口音分析、可以從我的談吐得知我究竟來自何方。但是你這一次卻迷茫了,因爲製成我衣服的這種蠶絲和麻線根本就沒有在世間流通,我的口音根本就不屬於天下七十二州郡任何一個地方的,我的談吐時而高雅如陽春白雪,時而猥瑣如下里巴人。至於說,我的武功你就更不知底細了。”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彷彿切中要害令羊伯老不得不歎服。
事實上,羊伯老心中所想正是井秋雲口中所說的那些話。
龍門承俠也感到奇怪——那件“珍珠衫”難道真在羊伯老身上?反正自己身上是沒有的,自己和羊伯老之前並無交情,羊伯老絕不會幼稚到將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龍門承俠再一想,羊伯老昨天口口聲聲說“珍珠衫”在姬不鳴身上,自己卻沒有見到姬不鳴本人,全憑羊伯老一張嘴來說。這其中很是蹊蹺。
羊伯老感嘆道:“你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說‘珍珠衫’不在我身上,你卻不相信。事到如今,我也沒辦法了。”
宗潛這時候氣憤憤地道:“好你個糟老頭子,我林大哥說寶物就在你身上,你卻不敢承認,簡直就是縮頭烏龜、老王八。”他的話,聲音又大又急,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井秋雲臉上露出笑意,心說:“看你這老匹夫還如何花言巧語的狡辯?”笑意盈盈地看着羊伯老。
羊伯老這一生哪裡受過這等折辱,直氣得暴跳如雷,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粗氣,平復了一下心緒。他知道現在的局面對自己非常的不利,萬萬要耐得住性子,決不能胡來,反而神色平靜地指着宗潛道,“你小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懂事就別胡說八道。”
一旁的龍門承俠心裡“咯噔”一下,“這個宗潛說的‘林大哥’究竟是誰?莫非會是林重?”
宗潛打量了一眼大哥宗綺夢的臉色,見宗綺夢面色沉靜,這才大着膽子上前一步,朗聲說:“我可絕不是冒出來的,我們哥倆和鐵家兄弟一同走到這裡來的。只有土行孫精通遁地的法術,纔會從土裡冒出來,你纔是胡說八道,爲老不尊。”宗潛稚氣未脫,還是一個孩子模樣,眉骨清絕,少了幾分宗綺夢的沉穩冷靜,由此一來卻多了幾分可愛之意。他雖還是個孩子但偏偏以成人的口吻來說出這一番不卑不亢的話,神色間還裝出一副老誠嚴肅的樣子來,倒添了許些滑稽之態。
羊伯老也顯然沒想到小小年紀、一臉幼稚的宗潛一出口便是得理不饒人的口氣,心念數轉,思索着應變之法,口中的語氣依着宗潛的意思說道:“那你是從哪裡來的?”依他這樣的老江湖,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絕不會把自己的底細透露給別人知道。羊伯老看到宗潛身邊的宗綺夢,他就是想看看宗綺夢會有什麼反應,因爲他有一個主意在心裡暗暗打定。
江湖閱歷比宗潛廣博的宗綺夢居然沒反對宗潛的話。——宗潛用一種徵詢意見的眼光看了哥哥一眼,見宗綺夢還是沒有吱聲,知道哥哥這是默許了自己的意思。“老人家你可要站穩了,萬萬不要被我說出的話嚇得雙腿發軟站不起來呵。我爹爹他在江湖中可是大大的有名,誰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王者之師’。我爹爹就是西夏國‘一品堂’第二堂主,姓宗、名諱‘王師’。”其實當宗潛說到“王者之師”時,羊伯老心下就已有幾分明白了。不止羊伯老明白,花妖妙清、君子莊端、邋遢道人萬空、瘋魔虛遠四人已知道“王者之師”是誰,龍門承俠更是確定了自己先前對宗氏兄弟的推測。在場之人只有兩個初出江湖的少年高手和來自藏龍山莊的藏雪雅兒聽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羊伯老在早年雲遊江湖的時候就見過宗王師,那時宗王師還不是“一品堂”的堂主。武功極高,修爲最精深的還要數“萬劍穿心擊”和“煙雨斷腸訣”兩門武學,據說他出自五臺山清涼寺的主持妙妙空空大師的門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中年時捨棄師門武學不用,自創武功,成爲當時的絕頂高手,在江湖中風頭最盛。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消失了蹤影,待他三年後重出江湖時已是“一品堂”第二堂主了。儘管對宗王師所有忌憚,但口中卻不敢露出絲毫的氣餒和懦弱來。“別擡出你老子來壓我,我可不吃這一套。你說什麼‘林大哥說東西在我身上’,你的‘林大哥’是誰?”這句話也正是龍門承俠想問的。
宗潛再次看了一眼宗綺夢的臉色,輕輕咳了一聲,“他就是林重,如今身在蕭關,就在宋朝的一代儒將种師道軍中任職。林重表面上是蕭關靖節軍中‘神機營’的主將,暗中卻是我爹爹派出的細作。他說的話絕對做得數,我相信他。”
既然林重的身份從敵國人的口中說來,龍門承俠再無疑慮,林重果然不懷好意,自己得儘快回到軍中向種叔叔說明情況將林重製服纔好。龍門承俠沒想到自己今日這一趟幽幽谷之行居然牽扯出這許多的恩怨和是非來。
井秋雲又一臉壞笑地打量着藏雪雅兒,藏雪雅兒的心境才稍稍平復又被他再一次看得心頭嘭嘭直跳,腮邊才暗淡下去的緋紅之色又調皮地升騰起來。“藏大小姐也是爲了羊伯老而來的嗎?”井秋雲的語氣出奇地溫柔,藏雪雅兒心裡的氣憤又霎時煙消雲散,充滿了歡喜,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這是怎麼啦?一見到這個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井秋雲自己的心境就像被石子打碎了的湖面或者說是被春風輕柔吹皺了得湖面,平平靜靜、恬恬淡淡、無波無浪的心境居然跳動、波動、騷動、驛動了起來,難以自已。她心中暗暗地,夾雜了許些柔情、甜蜜、憂傷、恐懼、焦慮地罵了一聲,“這該死的井秋雲?”而後又深深責怪自己起來。
“該死的井秋雲”又重複了之前的那句話,同樣的語氣,同樣的神態,同樣的溫柔。這一次他的每一個字在藏雪雅兒聽來都彷彿在耳邊如暖風般拂過,不由自主地說:“是的。你以爲我願意千里迢迢跑來這邊關之地嗎?”說完,又心裡暗暗後悔,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刮子,暗想自己今天真是遇到魔鬼了,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
井秋雲又眨眉笑顏、柔情蜜意的目光在藏雪雅兒面上停留了一瞬。
藏雪雅兒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更加劇烈了,彷彿都要奔出喉嚨了。偷眼看到井秋雲那該死的目光終於從自己臉上移開轉而面對羊伯老,藏雪雅兒卻又覺得自己好想好想再次被那道奇異的目光看一眼,心裡竟有種失落落的感覺。
井秋雲的得意神色就像偷吃了糖果的孩子,笑眯眯地盯着羊伯老哭笑不得的臉。誰都明白——藏雪雅兒說爲羊伯老而來的意思也就是寶物在羊伯老身上,又多了一個直指羊伯老的人,井秋雲怎能不愉快呢?
宗潛彷彿也看出了井秋雲的心思,向兩個少年高手一抱拳,和氣親切地問,“敢問二位兄弟也是爲了羊伯老而來嗎?”
兩個少年高手一會兒搖頭,又一會兒點頭,誰也不明白他兄弟二人的意思,可是他們卻偏偏不肯說話。宗潛嘆了口氣,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