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伯老帶着鐵家兄弟來到靖節軍的大帳外,他對守衛的士卒說要求見种師道。那士卒一聽,自然不敢耽誤急急忙忙進賬向种師道覆命。
种師道也正擔憂着龍門承俠的安危,龍門承俠離開了一天,他還真覺得很不習慣很不自然,總感覺到像是少了些什麼東西似的。此刻一聽士卒的稟報,心想可能十之與龍門承俠有關,口中忙問道:“那他說了些什麼?有沒有提到龍門承俠?”
那士卒從未見元帥的神色有如此的波動,驚嚇得愣了半晌,這才悽悽艾艾地道:“沒有,一個牧羊人打扮的老頭子帶着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兒,他們什麼都沒有說,那老頭只說要求見元帥。”
种師道覺得事關重大,還是親自試探爲妙,遂同士卒走出營帳。
羊伯老一見便服裝扮的种師道一身青衫,大有儒者風度,笑嘻嘻地道:“來者可是種大元帥?小民這廂有禮了。”說罷又急切地催促吧鐵家兄弟拜見种師道。
种師道見了羊伯老這副神態,也不禁莞爾一笑,緩緩走了過來。卻聽見羊伯老對那兩個少年說道,“天下從政爲官者多如過江之鯽,都可不拜,都不值得拜。但是種大元帥不同,他是爲守衛邊關而在這風刀雪劍裡堅持抗敵,如果連這種爲國爲民的大英雄都不拜,那麼世間根本就沒有什麼可值得你們去拜了。”聽羊伯老說了這樣一番話,种師道眉峰挑起,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並不簡單,連忙謙沖地應道:“閣下找在下是有什麼事嗎?”
羊伯老朗聲說:“當然是有事啦,否則找你種大元帥幹嘛?小民不敢高攀要和元帥聊天,小民來找元帥自然是有大事要相告的。”他口口聲聲說“小民”,可他的神態、他的語氣卻遠比“大人”還要“大人”,依舊不改那副老氣橫秋、趾高氣揚的作風。
种師道對羊伯老的神態也並不見怪,恭謹而和氣地道:“請閣下明言。種某人洗耳恭聽。”
鐵見日冷冷道:“元帥就是种師道?”其實並不相信眼前所見的這個文雅儒士就是傳說中威震西北三軍、縱橫邊關的大元帥种師道。
种師道微微一笑,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鐵見日的無禮和蠻橫。“如假包換,天下只一個种師道,靖節軍中也只有一個种師道,別無第二個。這位小哥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鐵見月上前一步,“我們兄弟在家時也曾聽家父說起過種大元帥的種種英雄事蹟,家父亦對元帥仰慕得很。在我們的印象中如此英雄了得的大元帥應該是虎目一閃,威風凜凜、顧盼之際、不怒自威的。沒成想,元帥的風範與我們想象中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差別。”
种師道又是微微一笑,他已很久沒有遇到這種耿直的少年人了,心下更覺歡喜,“敢爲令尊何人?”
鐵見日搶着說道:“家父原本是天下歸心盟中的人,那是家父姓袁名可久,後來隱姓埋名,也就是現在的名諱——鐵戰。”從方纔种師道的神色和語氣中,他斷定此人必是种師道無疑,所以一聽种師道問起就急匆匆搶着回話。
种師道一團和氣的笑了笑,憑多年閱人的眼光斷定眼前這個說話的少年心性多疑,且心狠手辣,他在心底裡暗自嘆了一口氣但願自己的判斷是錯的。聽鐵見日說起“袁可久”,种師道溫和地道:“當然知道,令尊武功蓋世,向爲江湖人所稱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不知令尊如此還好嗎?在下已十多年未見古人風采,當年夜色悽迷、世道艱險,與令尊匆匆忙忙一見便即分道揚鑣,之後多方打探令尊消息,總是徒勞無功,想來令尊是易姓換名了。”
羊伯老不耐煩地道:“好了,要敘舊也得坐在椅子上慢慢說,何苦忙於這一時?”
种師道的語氣中略有歉意,“哦,在下一見故人之子,倒忘了閣下,還請閣下見諒。”
羊伯老眼光一橫,撅着嘴,抱了抱拳頭,“不敢。”
种師道不卑不亢地道:“請各位入賬再說。”
羊伯老要聽的就是此話,嘿嘿一笑,率先走進營帳,鐵見日緊跟羊伯老,倒是鐵見月略見靦腆地對种師道做了個“請”的手勢。种師道微微點頭,心中對鐵見月越發欣賞,也對鐵見月笑道:“還是小哥先請,小哥是客,在下忝爲主人,哪能越禮?”鐵見月掙紅了臉,慌張地道:“不,元帥是長輩,晚輩若先行,那更是越禮了,還是長輩先行的好。”种師道當下不再推辭走在鐵見月面前。
四人分賓主落座,旋即有士卒奉上茶點。
种師道終歸是三軍主帥,凡是都要從大局着想,打定主意,暫且將故人情義拋在一邊,先聽聽這個牧羊人究竟有什麼樣的說法,遂問道,“請問閣下尊號?看樣子也應該是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吧。”
羊伯老連連擺手,“小民哪裡有什麼尊號?不過是一個牧羊人罷了。什麼武林高手,只會粗淺的三五招花拳繡腿罷了,不值一提。”這是他很難得的謙虛,心中卻笑開了花,堂堂一個三軍主帥如此稱讚自己,哪能不高興呢?
种師道一聽羊伯老說起“牧羊人”便忽然想道,“江湖上曾經有一個風塵豪俠,不論走到哪兒都吆喝着一羣羊,據說那位豪俠的坐騎也是一頭白色的山羊。眼前這位雖是牧羊人的裝扮,但身邊沒有山羊……”一時之間,种師道也難以揣摩出羊伯老的來歷。只好溫聲和氣地道:“請恕在下眼拙,無法猜出閣下身份。”
羊伯老見种師道老半晌也說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心裡很不是滋味,心想,“老人家我在江湖上的鼎鼎大名,虧你還是三軍主帥,居然不知道,真是氣死人了。”正當他失望的時候,聽种師道如此誠懇地說,又想道:“算了吧,他只是邊關主帥,不在江湖上走動,怎麼會知道我的大名呢?不怪他,不怪他,看在他這麼誠心誠意地問我的份兒上,不如就告訴他吧。”羊伯老心中主意已定,眯着眼沉吟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道:“嗯,小民賤名羊伯老,不值得大元帥記住,嘿嘿嘿。”
种師道心頭一怔,“果然是他,江湖傳說羊伯老十幾年前就投靠了契丹南院大王蕭乾坤,是蕭乾坤座下的四大護法之一。蕭乾坤戰死在都城外,四大護法也不知所蹤,沒想到近日到叫我遇上了。只是他此番找我究竟有何要事,且看他怎麼說。”口中卻說道:“原來是羊先生,久仰大名,只恨無緣一見,今日一見,果然大有豪俠風範。”
羊伯老聽种師道如此一說,更覺受用無窮,又客套了幾句,拍着肚子。“哪裡?哪裡?”
种師道適時說道:“羊先生說有要事,不知是……”這就是聰明人說的話,也只有聰明人才能以這種聰明的方式與另一個聰明人說這樣的話,种師道看得出羊伯老是一個聰明人,遠比世間很多自認爲是聰明人的人要聰明得多。
說話和武學一樣,到了最高境界就都是一種藝術,更要命的是,不是世間所有人都懂藝術。
种師道相信羊伯老懂這種藝術,而且比任何人都要精通得多。
羊伯老捋着稀疏的幾根髭鬚,似笑非笑地望着种師道。其實這也是一種藝術,聰明人表達出的行爲。种師道也是聰明人,自然能夠會意,而且是即刻會意。种師道的行爲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