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已經升上了天空,繁星點點宛若灑在天幕上的無數珍珠,熠熠然泛着光亮。月色淡淡,籠罩着紅花集的繁華和喧囂。李柔倩回望一眼,彷彿把一個生命中的記憶遺留在那裡,等待着某一天再來把它拾取,重溫一次這一天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只一眼,她又回過頭來關注着水潭裡的龍門承俠。這個爲了她而受傷,甚至可以爲了她而不計自身生死的少年。
水潭的水面上漂浮着數十根劇毒無比的斷腸草的枯莖,只需一根就足以毒死石頭大水牛。天下奇毒鶴頂紅的黃色色粉末漸漸地在水中溶解,清冷的月光灑下,只見一片詭異的情形。更有十七片鮮紅得要滴血的“血滴子”沉在水底,紅光透過潭水射出水面,將一池水潭映襯得妖異而古怪。
斷腸草、鶴頂紅、血滴子都是江湖中最具毒性的藥物,李柔倩不知道這些藥物對龍門承俠的內傷起什麼作用。只是依照水清源的吩咐去買來這些藥材,卻也不便詢問個中原因,畢竟這是水清源的獨門秘術。
水清源站在水潭邊,身上披了一身的月光色,看上去宛若天人臨凡。他仰面觀看天象,一手掩在身後,一手五指掐算,口中喃喃輕聲低語說着些什麼,李柔倩卻根本聽不到。
李柔倩一回頭卻見水月光正在興致勃勃地和羊伯老的山羊戲耍,不是還發出咭咭的笑聲。
風很靜,彷彿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時光也彷彿在這時停頓了,只有李柔倩的心事默默無言地流轉着、翻涌着、騰旋着。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流失在歲月紛擾裡的記憶,想起廣德殿外和宮女們手執輕羅小扇撲流螢的歡快而又無聊的情景,還想起了遙遠的星河兩岸的牛郎、織女星隔河相望脈脈不得語的傳說,更想起了曾經和宗潛由於少不更事而做出的山盟海誓的承諾。
她忽然一聲長嘆。
山盟海誓,總被風吹雨打去。
怎敵得過光陰荏苒、世事變遷的摧殘?
還是算了吧,認了吧,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人力又豈可強求、違逆?
乍然聽聞李柔倩的嘆息,水清源一臉關切地問道,“郡主,這是怎麼啦?”
李柔倩用手指掠了掠鬢邊的亂髮,接着一個動作稍微掩飾一下紛亂如鬢邊發的心緒,柔聲道:“沒,沒什麼。”
遠處秋蟲的唧唧聲,更惹心愁。
水清源擡頭望了望那輪皎潔如玉的月亮,月亮很遠,遠在天邊,他的話也彷彿很遠,遠在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裡。“你相信宿命嗎?”
李柔倩的心神微微恍惚了一下,答道:“既相信又不相信。”
水清源的語聲還是彷彿很遙遠,遠得竟有些空虛和飄渺,“此話怎講?”
李柔倩思索着、沉吟着,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樣來解釋這句話的含義,眨着如星斗一樣明亮的眼、撥弄着亂髮。
忽聽水清源又幽幽地道:“其實我的回答也和你一樣。”
李柔倩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請你見諒。”
水清源爽朗地笑出了聲,“哪裡?哪裡?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語氣中充滿了無盡的蕭索和頹廢之意。
李柔倩轉移了話題,“你說龍門承俠他會恢復如初嗎?”她話一出口,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又急忙解釋道:“我的意思絕對不是說不相信你的醫術,而是……”
水清源微笑道:“我明白。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有你那種想法。只要令龍門承俠在水中浸泡到天亮,能不能重生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們誰也幫不了他。”
李柔倩一臉歉意地道:“既是如此那就請水少俠會紅花集的客棧休息,不必在這兒受冷風吹,我很過意不去,你們兄妹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你們。”
水清源淡淡地道:“世上最強悍的人也需要別人的幫助,世上最懦弱的人也會在不經意間幫助了別人,如果每一個人都期望着幫助了別人就一定要收到回報,那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和樂趣呢?”
李柔倩不由得道:“你真是一個好人。”
水清源卻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陣劇烈的絞痛,一直以來自己就是爲了得到這樣一個“好人”的稱讚,多少次受罰,受罰之後卻總是不長記性,又一次次地坐着好人。
李柔倩見水清源面上的痛苦之色,慌忙道:“你這是怎麼啦?”
水清源皺着的眉峰漸漸地舒展開,像打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我沒事,我很好,謝謝你的讚譽。”
天邊的雲層像被某種強大力量吹送了開去。月光大片大片的涌下,令李柔倩感到奇怪的是皎皎月色居然像被吸引住了一樣,完全落在水潭中的龍門承俠身上。“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她問水清源。
水清源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我以鬼谷醫術第一次出手救人。希望借月光的清冷之氣化解龍門承俠體內的戾氣。”
忽然遠方響起了一聲輕笑。
李柔倩的神色略微有些驚慌,“他們又來了,沒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
倏忽之間,那一縷笑聲又近了十幾丈,如在耳邊的驚雷炸響。
水清源回頭,只見妹妹一臉驚疑,急忙安慰道:“別擔心,凡是有我。”又對李柔倩說,“怎麼又是這兩個魔頭?請郡主再次照料龍門承俠,我來引開他們。”不等李柔倩回答,一個縱身,躍到水月光面前低聲說了幾句話。李柔倩也聽不大明白,想來可能是水清源的安慰話吧。
月光下只見兩條淡淡的人影迅若飄風、急若流星般飛馳而來。
水清源回頭望了一眼李柔倩,李柔倩見他神色間蘊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旋即轉過頭去,足尖一點,如雄鷹展翅般振衣而起。
李柔倩只聽水清源揚聲道:“一陰一陽,是爲之道。如果龍門承俠不能醒來,就只能如此了。”
李柔倩乍聽之下,也不解這句話的意思,剛要開口詢問卻見水清源的身形已在六七丈外,又轉念一想道:“他方纔的那中神色,分明是有什麼話難以啓齒,算了,他已幫了我這麼多,還是不問了吧。”
水月光對李柔倩甜甜一笑,“我們要走了,希望姐姐的朋友儘快醒來。”翻身跳上羊背,吆喝一聲,風馳電掣般緊隨水清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