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一旁的父子倆沒有注意到張靜的小心思,倒是被搶了食的三伢子愣愣的沒有哭讓文瑞頗感意外,於是他轉頭又對兒子道:“還記得爲父如何教你的嗎?拿了人家東西,總要謝謝人家的。”

文祈聽他言語,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聽懂沒有。文瑞就把他往三伢子那邊湊:“快說謝謝。”

文祈不理自家傻爸爸,只是扭頭又看了一會兒三伢子,實在想不通爲何這個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能如此津津有味的吃一個硬硬的沒有味道的東西。但是偏西的日頭下,三伢子白淨的小臉紅彤彤的,臉上還有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絨毛,顯得十分柔軟,於是十分遵循自己身體意志的文祈毫不猶豫的“吧嗒”一口啃了上去:好大的水蜜桃哇。

張靜覺得自己額頭大概真的有三道十分粗的黑線重重的掛了下來,直接一把護住已經完全呆愣不知應該如何反應的三伢子:“小少爺不用謝。”再謝下去,丁點兒大的孩子,小豆腐都要被吃光了!

大約是張靜話裡不悅的語氣終於比較明顯的表達了出來,文瑞在樂夠之後想起眼下正在探討的正事:“方纔同少東所說事項還請少東通融,文祈先留在這裡,稍後他的一應所用之物我會安排人送來。”眼看着張靜又要開口,知道他必然還要推脫,忙又加上一句:“每月的束脩自也是少不了的。平日每月五兩,逢年節翻倍,不知少東可還滿意?”

這個價開出來,張靜猶豫了。

一個月五兩銀子,這筆錢不少,何況逢年過節還能到十兩。就算是當年就要進考場的應屆秀才們,有那有錢人家要請先生額外照應的,每月給到三兩也是豐厚了。

可要說帶這麼個小東西,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他絕對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但這孩子身份尊貴,不要說有個什麼大事情,就算是磕了碰了,追究起來自己也承擔不起。

正猶豫間,文瑞是個人精,直接替他就把後路給堵了:“少東放心,文祈的一應開銷用度睿王府都會承擔,另外我也會安排人手過來幫忙,小孩本身少東不用操心,倘有萬一也同書院絕無干系。少東只要平時給他一個讀書的氛圍,從小薰陶就好。實不相瞞,我也是怕他在王府里長大,沾染了那些混賬的東西啊。”話畢一聲長嘆,那表情,要多真切有多真切。

張靜盯了文瑞很久,但是那張臉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其它意思來,始終就是那樣一副略帶着傷感的表情,這下張靜沒轍了。小王爺的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再不答應,怎麼就感覺理虧的是自己了呢?可是答應的話,實在很怕會後患無窮。

於是張靜鬱悶了,鬱悶的結果就是祭出了百試百靈的法寶:“這個……王爺如此擡愛,小民實在愧不敢當,但茲事體大,還請王爺在廳裡稍坐片刻,學生這就去請夫子出來決定。”說罷也不等文瑞答應,轉頭就往內裡跑。

看着張靜往裡跑的背影,文瑞心下有了思量,大事都要問過他家夫子,原來夫子不是推脫麼?

唯有文祈,看着對面的小人跟着大哥哥跑了,自家老爸又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理他,便覺無聊。帶殼的栗子不好吃,啃了兩下他就失了興趣,眼下沒人管他,眼珠子左右轉轉,手一揚,“啪!”,混在一堆學子中間摸魚的小四正巧回頭,栗子砸到眼,登時痛的直飆眼淚。

也就小四剛夠擦乾眼淚那點時間,錢夫子由張靜陪着到了大廳。一看文瑞還抱着文祈站在廳前,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不由回頭瞪了張靜一眼,忙忙上前行禮:“睿王爺駕到,有失遠迎,多有怠慢。”

文瑞在錢夫子出來之時已經回魂,此時行止端方,一派皇家風範,先將文祈放到地上令他自己站着,然後便一把扶住了眼前作揖的老者:“夫子切莫如此,學生也不過是突然興起,叨擾了。”

錢夫子出動,又如此恭敬,頓時引起了廳裡學子們的圍觀。人羣裡混着玩的小書童們,頗有幾個主子家官職不小的,本來不曾在意,現下注意了,就隱約有人疑惑開來:“這貴客眼熟啊?”機靈點的已經在想跟後頭自家少爺去通報。

錢夫子看的明白,忙道:“此處人多嘴雜,張靜也是不會辦事,小王爺莫怪,還請裡面說話。”語畢側身讓出路來,擺個請的手勢,引了文瑞直往後堂而去。

瞧老師把文瑞帶進了後面,張靜暗暗吐舌。也不着急跟上去討罵,先揪了小四耳朵把他丟去安撫住漆工;這廂祭拜總算到了尾聲,便又指揮學生們打掃整理關院門。眼看着天色將暗,宋嫂子家也來把三伢子接了回去,一天忙碌總算快要到頭。

待到前頭事情安置妥當,漆工已經開工,小四也能騰出來看着正廳情況了,張靜這才向後堂而去。一邊走一邊豎直了耳朵聽,隱約有朗朗笑聲傳出來,心中石頭落地,腳下也輕快起來。

幾步來到後堂,錢夫子同文瑞倒是相談甚歡,頗有忘年交之意,此時興致正好,看到張靜進來,便招手喊他:“張靜過來,以後文祈就是你師弟了。長兄爲父,你可要好生看顧他。”

張靜頓時頗有見識了晴天霹靂之感。低垂着頭,就偷偷用眼角去瞥那罪魁禍首,正撞上文瑞笑意盈盈的目光,實在是各種可恨可惡。這下就算師命不可違,也是憋不住要抗議了的:“可是夫子,小少爺千金之軀,學堂裡往來人多,倘有個萬一……”

“不妨事,小王爺說的對,越是嬌養的孩子越應當多受鍛鍊。他一個小小孩童,學堂裡無論如何也總是個讀書求學的地方,在此斷不會有荒誕之事教導與他;日常用度同百姓相差無幾,也能從小與他做個規矩,將來至少可以不驕不躁。”錢夫子老神在在的捻着鬍鬚,一臉的篤定,倒像是真的無所謂。

一瞬間,張靜心如明鏡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夫子這幾句話,擺明了這小少爺就算留下也不過就是家裡多口人而已,而文瑞一旦答應,便是給自家兒子斷了退路。將來除非是人死了,否則就算有個天災人禍,有陳諾在先的,這位小王爺要麼忍下去,不然就只能自己提出抱回去。無論如何,與學堂是沒有影響了。

放寬了心,張靜的態度也落落大方起來:“是,學生領命。”

轉過身,又向文瑞一揖到底:“既如此,小民冒昧,將來若有得罪小少爺之處,還望六王爺見諒。”

文瑞剛要答話,錢夫子卻又加了條件:“不過此事雖則王爺依然頜首,到底小少爺身份尊貴,只怕將來依然有人畏懼,於教育一途其實不妙。如今老朽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王爺金印一用,同王爺立個字據。日後只要在我書堂之內,文祈的日常用度及教育標準,都同一般學生無疑,旁人決不可因他身份便優待與他。不知王爺可否同意?”

張靜默默的囧了,老師這個坑挖的是真夠大的。可是偏有那傻王爺,聽了錢夫子這個提議,絲毫不爲自己的兒子擔憂,反而爽快的應道:“夫子果然耿直,夫子且請放心,小王既然將犬子留在學堂裡,自是任由夫子教導。夫子既然不放心,就請取筆墨,小王同夫子寫這個字據就是。”

於是當下張靜就取來筆墨,看着文瑞寫下了兒子的賣身契。至於這份賣身契將來屢次三番令文瑞森森的感受到了何爲“嚴師出高徒”並且被契約本身約束而無法解救兒子,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眼下賓主盡歡,文祈早已窩在自己老爸懷裡睡了個昏天黑地,文瑞將他交到張靜手中抱了,十分滿足的又看了一眼懷抱着自己兒子的這位張氏少東,這才告辭離去,去安排遞送文祈的一應用品及保姆過來等等瑣事。

文瑞走的瀟灑,張靜頭大無比。剛剛纔聽老師說,文祈只有一歲多點,那根本還是個和他講理都講不清的幼兒。眼下不說別的,稍時醒來,眼見爹孃不見,只怕就要哭的天天天翻地覆。還好先生和那小王爺簽了文書,至少可保不會因爲看到他孩子哭的厲害而遷怒書院。

錢夫子思考的和張靜想的相差十萬八千里。細細回想了一下方纔那位小王爺的提議,總覺如果真的可行,無論如何是利大於弊的,就對張靜道:“張靜,明日六王爺可是約了你要談書院的事?”

抱着文祈發呆的張靜聽到老師問,愣了一下才回想起來:“正是。六王爺晌午前來訪,要說此事,學生不敢妄斷,想請夫子來着。結果六王爺不允,還約了學生明日一定要去饈味齋詳談。”

“你明日莫要莽撞,此事倘若能成,於書院絕是大大的有利。晚飯後你來我書房,我與你寫個大綱,你可就照它去談。”

聽錢夫子如此說,張靜心下明白老師對這事顯然是重視的,忙忙躬身:“學生知道了。”

這一彎腰,壓到文祈。孩子醒來一看在陌生人懷裡,周圍一個熟人都看不到,抽噎幾下,放聲大哭,魔音貫腦。頓時師徒二人都再也顧不得其它,錢夫子忙忙讓張靜抱了文祈去找其母崔氏,橫豎這種事情,總歸生育過的婦人要比他們這些爺們強些。

待到晚間,睿王府上果然派了一位林姓的管家押了車來。一架大車,裝滿了各式幼兒所用之物,連奶媽下婢都送了一大堆過來,看的錢夫子只皺眉頭,把那管家拉到一旁:“這些東西,通用不上的。王爺既然把少爺留在此間,就要依學堂的規矩辦,如此驕奢縱容是萬萬不可的。”

林管家爲難:“這是王爺的吩咐,在下也只是領命辦事,不敢隨便做主啊。”

“不妨事,你家王爺留有文書在此,你來看,只管按我說的做就是。”

文瑞怎麼也想不到下午籤的字據晚上就派上用場了。等從宮裡陪完舅舅回家,就看到管家幾乎是原樣帶回的一大車東西還有一大羣下人,心中那個感慨啊,正所謂百感交集。

奈何話已經放了出去,東西錢夫子也不是全部退回,而是比照普通富戶,留了一個經驗比較豐富的婢女及一百兩銀子,橫豎文祈凍餓不着,也沒法尋他錯處。只是心裡始終就有種吃了個悶虧的感覺,這種感覺蔓延開來,對未來也有了一絲的隱憂。

甩頭拋開這些念頭,倒是又想起來一件事:“林管家,你可見到張公子了?”

“回王爺的話,見到了。張小公子帶着少爺,看上去不錯;奴才跟他又提了一下明日之約,他說定會按時到。”

聽到滿意的答覆,文瑞總算心裡舒坦一點。揮手讓管家退下,又伏案看了會子帳,這才洗漱睡下。奈何一宿夢裡淨是張靜帶着自己兒子折跟斗,看得萬分提心吊膽。到早來起牀,左思右想不定心,終於又把林管家喊了來:“你再去趟書院,就跟張公子說,中午可以把文祈一起帶去赴約。”

看着林管家領命而去,想着中午就能再見到兒子,心情這才又好起來,去用早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