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再醒來已經是大半個時辰之後。

隔牆傳來朗朗書聲,張靜在院門口不知道和誰輕聲說着什麼,小四和小蜆子圍着院子裡的棋桌下五子棋。文瑞發現懷裡空了,忙起身去看。

院子裡三個人都發現他醒過來,丟下手裡的事就圍上來,張靜見他四下的望,知道他找兒子,就道:“文祈和三伢子在屋子裡軟榻上睡午覺呢。”

聽到說兒子在睡覺,文瑞下意識的動作就放輕了,躡手躡腳來到屋子裡偷瞧。兩個小的在軟榻上滾做一團,睡的正香。粉粉嫩嫩的兩個小人,蓋着同個小被子,都一樣睡的臉紅撲撲的,實在可愛到不行。

張靜一把拖住想要湊上去給兒子香一個的文瑞,毫不猶豫把人帶出屋。開玩笑,倆小的好容易才鬧乏了睡着了,再給這傻爸爸一折騰,醒來必定哭的人不得安寧。

來到屋外,輕輕掩上屋門,吩咐小四不要再玩了,好生照顧着,這才轉身對文瑞拱手道:“文兄,現下學生們都開課了,你我可去一觀,不知文兄願往否?”

文瑞來的目的之一就是這個,自然無有不可,留下小蜆子和小四一起照顧兩個小傢伙,他就跟在張靜身後出了錢夫子的小院。

下午時分,課程不似上午的緊張。年紀大些的孩子是用來學習一些算學格物之類,年紀小的也就不教新課文,就只是複習上午所學,所以學中處處充滿了學生背課文的聲音。書聲朗朗,配上一院陽光淡撒梧桐疏影,文瑞跟在張靜身後行走其間,倒是覺得頗有意境。

張靜先帶他參觀東院。

東院都是官家子弟,就算條件是同伴中間差的,那也是錦衣玉食,整個院子被他們佈置的清幽雅靜卻又透着一股子奢華。少爺們在屋子裡唸書,伴童們就在院子裡等候,各自守着自家的書包飯甑,有的還帶了湯頭飲品。偶爾裡頭要什麼,咳嗽一聲,那小童就懂得往裡頭送,看的文瑞幾乎控制不住要大搖其頭。

所以當張靜提出要不要往裡走走,就近看看那些少爺們的學習狀態的時候,文瑞很乾脆的選擇了不。當年文家的教育裡可沒有這種浮誇,就算是現在的幾位皇子,在宮中雖然地位尊貴,但是念書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把譜擺的比先生還大。

接下來是中院,這裡是商賈子弟,情況較東院算是好了很多,至少沒有那一院子隨時待命的陪讀了。

文瑞走近了廂房邊仔細往裡看。院子裡東西廂房各自隔開成兩間,一共四間教室。每間教室裡都有一名夫子。那學生也有在認真背書的,不多大多數倒是都在演算習題,還有幾個不大安分,偷偷在課桌下翻看不知道什麼。上頭先生倒也不太管,只是有人提問的時候就解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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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靜悄悄湊近解釋道:“這裡都是富裕經商人家的孩子,大多來書院並非爲了科舉,多少能學些詩書禮儀,懂得算法經營就行。將來回去,還是要繼承家裡生意的,所以教習也就沒有其它兩院裡來的嚴格,學科也偏重算術一類。”

文瑞聽得明白,輕輕點頭,看了一會兒纔出來。中院總體感覺倒是比東院要好些,畢竟都是真正抱有目的而來的,真心求學,浮誇風氣自然少了不少,給人感覺就比較沉穩。

張靜多少帶了點私心,要讓書院那班唸書十二分認真的學生入了文瑞的眼,所以二人最後纔到了西院。

文瑞此前看過東院和中院,總覺得對於書院來說,雖然無可厚非,但似乎就是不太得勁。這會兒進了西院,感覺就大不一樣了。

西院整體面積要比其它兩個院子大些,看得出來,是打破了圍牆往外拓出去了一片。也所以才能和張家就正好隔着弄堂,而錢夫子那個小院就在拓出去那一塊的後頭。

雖然院子要大出一截來,但是放眼看去,學生人數似乎依然不少,因爲一眼望去,所見的課室就有六間。現在整個院子裡都靜靜的,並沒有東院裡那些官家子弟背書時候刻意放大的朗誦聲音。

文瑞走近去細瞧,然後發現不同的教室門前都有不同的短門簾遮擋。那門簾極短,長度不過剛到成年男子頭頂,上頭都寫了字,有的是“文”,有的是“史”,有的則是“算格”。

一間間仔細看去,寫着“文”字的,裡頭學生普遍都在描字;寫着“史”字的,則大多在背書或者做文章,只不過誦讀聲音都刻意放輕了免得影響到他人;至於“算格”間裡的,倒是有清脆噼啪珠算聲響不時傳出來,想來算格就也是學算法經營一類的。

張靜跟在文瑞後頭,看他都走過一遍,這才上前解釋:

“文、史、算格,這三類是愚弟這小小書院常規的分類。

“那文字間的學生,都是隻求認字的,念過一年,尋常文書不成問題就行,學生流動情況最快。

“算格間的學生大多家裡有買賣,就算是小生意人,裡外進出必須要懂。在這裡讀上兩年,回家就可以直接上手買賣。

“唯獨史學這類,就是求功名來的。所以早晚都要上課做文章,規矩最嚴。

“這些學生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所以這三個分類之間也經常有學生念過一陣子就提出要換的。只要目的明確合理,家長過來一起招呼過,再通過學裡相應等級學力測試,便能調換。比如原先是想考科舉,但是念過一陣子之後發覺實在跟不上,那就可以去轉念算格,只要通過基礎算學題測試,就可以挑選相應學力等級的算學課程來上了。”

張靜這個書院教習分類對於文瑞來說十分新穎,也就聽得分外仔細。現在看他說到一個段落,停了下來,就插話道:“所以你纔想,將來學院能夠做大,便把分類再細緻,甚至增加民間各種技巧學問進來,爲得其實就是這些市井的百姓子弟。”這句卻是稱述句。

張靜微微訕笑,拱手道:“愚弟小小心思,文兄果然一看就透。”

文瑞再次恍惚了,張靜這一笑一拱手一句話,雖然表面上似乎因爲謀劃被識破而十分侷促,但實際卻透露出一股子沉穩,就好像連這樣讓他自己面對尷尬都是他意料之中似的。今天的張靜到底是怎麼了呢?

“文兄請隨愚弟來,這六間課室是在外頭的,算是普通教室,另外還有兩間,卻是愚弟實實的私心要請文兄前往一觀。”

“哦?想必那兩間課室有十分獨到之處?那愚兄必然要看上一看了,賢弟請帶路。”

好吧,不管是什麼樣的張靜,就算是悄悄的不知不覺的就在兩人談話間佔了主導的張靜,在文瑞的眼裡,那也是十分獨特相當有人格魅力的。

要說呢,其實這單獨的兩間課室其它地方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只不過,能在這兩間教室裡學習的,就是整個書院裡唸書最上心的學生了。

文瑞明白過來這點之後,一瞬間被極大的震撼了。之前張靜提出可以由皇家決定每年固定由書院向朝廷輸送多少人才這個條件,明顯是有備而來。

這兩間教室比另外六間更偏西,處於整個學院最西端,也就同其它院子間隔了開來,基本上可以算是自成一體。兩間教室互相毗鄰,但是房間比其它課室都要來的大,兩間屋子就能在中間圍出一個小小院落來。

小院子裡鋪着青石板路面,路旁芳草萋萋。院子不大,但是一左一右院角仍各種了一鬆一梅,松樹下還擺了石桌椅。

張靜在前頭引路,幾步跨過院子,來到課室外頭的廊檐下站定,指着左手那間教室向文瑞道:“這是高等部,裡頭學生都是今年就要入闈的,也有要參加院試殿試的。”

文瑞順他指的看去,大間的屋子裡頭被用屏風隔了不同的空間,應該參加不同考試的學生就分在不同的隔間裡了。因爲屋子很大,就算這樣區隔開來,仍然看得出人數相當可觀。

張靜又指向右手那間教室道:“這是初等部,在學中二年以上,成績出衆又有上進心,將來願意入仕的,經過先生的測驗,纔可以來讀。將來考中了,就升到高等部。”

文瑞點頭,向內看去,大約是沒有考學的壓力,這間課室裡的氛圍整體就比較寬鬆,也沒有區隔。但這種寬鬆也是相對而言,相比較外頭的教室,依然是肅穆了許多。

不過比較吸引文瑞注意力的是,這間教室裡居然有三位夫子。教室前頭坐了一位,後頭也坐了一位,中間還有一位在走動。

張靜見他盯着那幾位夫子猛瞧,就解釋道:“這裡雖然是初等部,但學生學力也有深淺不同,如果□□學,效果反而不佳。所以根據情況,也會給學生細分一下研讀內容,這才需要多幾位夫子共同教導,以確保面面俱到。其實高等部裡也是一樣,不過因爲屏風阻隔,一眼看不清罷了。”

文瑞聽他解釋覺得有道理,又覺得很新奇,忍不住跨進教室裡去看。

張靜也不攔他,反而悄聲的攛掇:“文兄不妨隨便驗看下學生們的文章,就知他們並不曾妄對勤學苦讀這四個字。”

見他都這樣給自家學生打廣告了,文瑞便順手抽了一個學生壓在案頭的卷子來看。

那學生倒也有幾分處變不驚。雖然有人突然抽走了自己的卷宗,而且來者一看就是氣度不凡,非富即貴,身邊還有書院的少東家陪着,心裡曉得必然是貴人,卻也不慌不忙,任由文瑞仔細查看,顯然十分有底氣。

文瑞先就對這少年坦然的態度印象不錯,等看了那捲宗,更是滿意的不行,無論是行文還是書法,雖然小小年紀,已然隱隱有了大家風範。果然這些年從這裡出去的學生,基本上都還是有真才實學的吧。

看的高興,放下這個的文章,往裡走幾步,又看另外一名學生的。如此連續看了不下五六個學生的卷子,心下算是徹底歎服。原本還抱有“如果有良才就記下回去好照顧”的念頭,但一圈下來,竟然真的就無一不是做得一手錦繡文章。這種對學生的讚歎漸漸的就變成了對辦學人的讚歎。

一邊想着,也不忍心再多打擾這班學子,同幾位夫子拱手致意過,悄悄的出了教室,這纔對張靜道:“此前對書院只是聽取街中評論,終究不曾仔細看得,倒是爲兄的疏忽了。原來賢弟這書院已然如此井井有條,實我大曆幸事。”話雖然官腔了點,也是因爲真的被觸動到了。

張靜笑道:“這都要多謝我家先生,此中運營,從開初艱難,到現在總算步上軌道,先生竭盡全力,正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

提到錢夫子,文瑞突然想起來件事,就問:“說來方纔一路看過來,倒不曾見到錢老夫子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