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自那日之後,文瑞那頭着實無聲無息了許久。而得了錢夫子話的張靜,倒也完全不着急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許多事,確乎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這兩天讓他頗爲頭大的事有兩件。

一是文祈再見到了三伢子,居然還記着人家,就纏着人家要一起玩。但是所謂的玩,其實就是丟下他自己的玩具不管而去搶三伢子的;丟下他自己的零嘴不吃而去搶三伢子的;就算兩人都被人抱着,他也一定要讓抱三伢子的人抱了自己纔算,就算那是宋嫂子都不管。總之三伢子做什麼在他看來都比自己的好比自己的有趣。

開初的時候三伢子還愣愣的,後來次數多了,也不知怎麼就學會了反抗,現在只要兩個小人碰到,不用多久必然就是天翻地覆。

偏偏之前爲了方便照顧,張家和學堂其實中間只隔了一條弄堂,兩個小孩又都是已經會滿地走的。這樣一來,就算大人們有心隔離他們彼此不見,文祈只要聽到對面院子裡三伢子的聲音,就會吵着要過去,大人不放他就扭着小屁屁要自己走過去,倔強的不行。而有時候,一個照顧不周,三伢子也會自己走出來和文祈撞上。

這幾天張靜感嘆的最多的就是錢夫子讓文瑞簽那字據是多麼的有先見之明,否則就這天天掐架的事情,真要追求起來,只怕就承擔不起。

但真要論起來,這事兒還不是頂讓人頭大的。畢竟和同齡人一起長大的孩子,性格等各方面都會更加健康活潑,這對於小孩子總是好的。

真正讓張靜頭大的是,由錢夫子提議的,張媽媽附議並且加以實施的,給自己找媳婦的工程。

彷彿那一日自己向先生彙報情況之後,在先生眼裡,自己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隔天錢夫子就請了張媽媽到學堂裡,慎重的提起了這件事。

而作爲長輩,誰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早日成家立業?本來家裡死了頂樑柱,景況不好,張媽媽也就把這事兒擱下了。

但是這幾年學堂辦的頗爲興旺,雖然主事的其實是錢夫子,終究如果沒有張靜拿回來的東西的話,也是不行的。所以每年學堂的結餘裡也會給張家一部分的分成,積少成多,小門小戶開銷也不會很大,給兒子娶親的錢是早就攢下了的。

之前張媽媽是想着讀書人,終究講究個功名,怕影響兒子讀書的心,也就一直沒提。現下兒子自己都說了,想要先學學如何經營,功名的事稍後再說。所謂成家立業,不成家又何以立業?正巧夫子也提出了這事兒,張媽媽自然是樂顛顛的就同意了,回家就忙忙的張羅開。

於是張靜的日子不好過了。

雖然也要請媒婆說親,但是張家眼下也算是薄有資產的富庶人家,又終究是市井小戶,規矩什麼的,和那些高門大戶是沒得可比的,這就導致了媒婆說親的時候也少了很多避諱。

而張靜天生長的還算不錯,眉清目秀細皮嫩肉,雖然還沒長開,但已經隱隱有了一股風流天成的味道。平日在街面上走動,早打動芳心無數。眼下聽說張家開始張羅找媳婦,那媒婆連請都不用請,自動自發的就往他家湊,幾乎每日都是門庭若市。

更有那比較奔放的姑娘,市集上遇到,嬌笑着從自己身邊擦過,偶爾甚至還會“不小心”碰一下他的手,撞一下他的胳膊什麼的,再紅着臉跑開,搞的張靜哭笑不得。

但是母命在身,又不可以抗議的太明顯。次數多了,讓他琢磨出個促狹法子來,出門的時候就哄着文祈一起,然後去學堂再抱上三伢子。

因爲帶着文祈,王姐兒自然也是要跟着了,一個人就這樣變成了浩浩蕩蕩一隊人;文祈和三伢子又是無時無刻不在折騰的,雖然比較聒噪,但是總算可以讓那些女孩兒家家的不至於那麼熱情主動。相比較應付小姑娘,張靜深深的感覺還是帶小孩子更好啊。

日子就這樣忙忙碌碌的過,張媽媽挑媳婦挑花了眼,反而決定不了,張靜樂得跟着隨意應付;文瑞那頭不知道事情進展如何,但也沒有誰來找書院的麻煩,反而是書院的名頭經此一事更加的大,連外省都有人慕名前來。

在這一派忙亂而興興向榮之中,天氣也逐漸暖和起來,堪堪就要到月底,張靜猛然想起,是那個人又要回來的日子了。

文瑞再次見到張靜的時候,莫名的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同。但真要他說,他又說不出來。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好像有個人在你面前模仿另外一個人,他模仿的已經是惟妙惟肖,但是就是在哪裡有那麼一點點違和感,可是你細細去想,又無跡可尋。

好吧,文瑞想,自己這兩天大概是真的累着了,而且和張靜,說來統共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估計是自己過敏了。

這將近一個月來文瑞確實過的十分充實。先是帶着張靜的提議入宮,結果居然就觸動了政德皇帝的心事。老皇帝可算是勤政的典範,本來身體就不是很好,那一夜和外甥暢談,唏噓不已。年紀大的人了,大半夜的,一邊感傷一邊從御書房回寢宮,更深露重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成了感冒。

隔天文瑞再去和大舅討論細節的時候就被告知老皇帝偶感風寒,御醫們真忙活個不停。而且老皇帝勤勉,就算感冒發燒,每日的早朝還堅持要上。結果就是病情反覆的好不了,小小一個感冒,這一折騰就是二十多天,而文瑞也就跟在宮裡服侍了大半個月。

大舅病成這樣,每天早朝下來就是躺在寢殿裡休息喝藥發汗,沒有太多的精力處理其它事情。文瑞自然也不好逼他大舅工作,於是書院的事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這兩天老皇帝終於感覺緩過來,也想起這耽誤了好些天的書院的事情。說來這事兒,打從他知道有錢夫子參與在裡頭,其實就真上心了。政德皇帝年輕時雖然尚武,但是從小家境好,對讀書人也是十分仰慕的,錢夫子當年在文家村就是頗有名望的宿儒。

後來改朝換代,當年文家村的頑童成了當今天子,三顧茅廬的來請他出山,他卻沒有同意,雖然當時被不少人說假清高,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卻始終如一,這在政德皇帝看來,是越發的難得。

如今既然是老夫子的夙願,又明顯是於國家有利的事情,自然沒有阻撓的必要。

抱着這樣的想法,政德皇帝又和外甥商量了很久,久到文瑞很明確的看出來他大伯對這事兒有多重視,這才放文瑞再來學堂這裡傳達自己的意思。

再次來到這靠近京城城門的朝天衙路口,文瑞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大半個月都在宮裡,就算他大伯再寵他,該要的規矩還都是要的,絕對不可能像在家裡那樣隨意,更不可能感受到像朝天衙這裡這樣的這種市井活力。

彷彿整個人都復活了的文瑞,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兒子,打發小蜆子去學堂請張靜和錢夫子,自己就先屁顛顛的往張家跑去。看兒子可是十分重要的,誰也別想攔他!

說來大概就真是父子天性。本來文祈在張家也沒什麼,該吃吃,該睡睡,除了第一晚哭的左領右舍都不得安寧,此後雖然調皮,但一直都是活潑開朗的性子,在街坊裡小人緣也是相當好。但是今天猛的看到了快二十來天沒見着的爹爹,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搖搖晃晃的一把撲過來,抱住他爹腿再不撒手。

文瑞先是被嚇了一大跳,忙蹲下去摟住兒子上下查看,又反覆問了王姐兒好多次,這才確認兒子沒受委屈,就只是想自己想的看到自己之後就開始撒嬌。

明白了這點之後,文瑞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內心裡原來可以柔軟成這樣,眼前這個小人哭他會覺得心痛自責到不行;眼前這個小人笑了,於是整個世界都笑了。

在後院聽到聲音趕出來的張媽媽看到的就是文瑞傻爸爸模式全開的樣子,蹲在地上摟着兒子,一大一小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我親你一口,你抱我一下的起膩。頓時也就覺得什麼“王爺”“世子”啊,這和鄰居家年前才結婚今年纔剛抱了兒子的虎子也沒差!

本來的拘束就這樣無形中消失,張媽媽笑呵呵的上前來給文瑞也拿了個小折凳,任由他和文祈一起坐在院子裡玩耍。自己和王姐兒囑咐幾句,一會兒,又提來一壺開水,衝了一大罐的菊花茶,讓他們自己喝着,這才又回去後院繼續手裡的事情。

文瑞就這樣在院子裡和兒子玩着,直到聽到自家小廝在門口嘰嘰喳喳:“宮裡的西瓜就是有那麼大,真的,不騙你!”

另外就有個更加孩子氣的聲音接口道:“那你有沒有本事取一個出來給我們看看?”

小蜆子又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因爲張靜已經推開院門跨了進來,笑嘻嘻道:“文兄要來怎也不提前告訴一聲,小弟都沒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