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 115 章

無論如何, 反正有睿王府這麼好用的招牌,錢夫子返鄉的事兒就這麼定了。不過根據大小仇天師聯手推算的日子,還不能馬上走, 首先是二月二十三要起靈, 然後重新裝殮, 最後等到二月二十八才能啓程。

而與此同時, 文家莊那頭也開始準備。那頭的事情自然比這裡的更多也更煩瑣, 除了要挖新墳坑,另外還要準備很多其它的東西。比如回殃日的酒席,這就有規矩, 提前做準備總是沒錯的。

相比之下,錢夫子作爲整件事裡真正的當事人, 他的要求反而最少。除了最開始問過確定的墳地在哪裡, 在不在他要回去的地方附近之外, 其它的要求他幾乎都沒有提,只是一再的強調要簡單而已。

不過有了睿王府的介入, 再簡單也不會簡單到哪裡去了。錢夫子最後發現自己閉嘴不提出任何要求才是最明智的,因爲無論他提出怎樣精簡的要求,最後都會被理解並執行成更加複雜更加耗費財力的結果。

一團忙碌中,二十三這天很快就到了。

這天的天氣不錯,早春二月, 京都地勢偏北, 還沒來得及桃紅柳綠起來, 不過這天太陽看着也不大, 卻挺暖和, 確實很合適做挖地刨墳這種需要人力物力的大工程。

因爲大仇天師隔天特意說他會做法,讓第二天能是個好天, 以方便大家行事。所以在所有人集合到書院然後整裝出發的時候,這位天師大人面有得色,雖然沒有直接開口誇自己一番,但是個人就看得出他是相當得瑟的。

這種時候,錢夫子除了感謝不會多說什麼,張靜直覺應該給天師說點好話,可是他並不習慣做這種事,就有些僵硬。還好文瑞也跟了來,他是最會看氣氛行事的,當下就迎了上去:

“小王聽聞昨日天師曾做法令今日適宜行事,今日果然天清氣爽,天師神通,名不虛傳!”

文瑞什麼身份?本朝唯一的王爺,皇帝面前的大紅人!他這一句話,頂得上錢夫子誇這天師幾個來回的。當下那大仇天師面上得意的神色又加深了幾分,嘴上謙虛,催促手下人幫忙是更勤快了。

遷墳這種事,確實很麻煩。

雖然事先都說好了,全部交給仇家兄弟倆主持,他們讓幹啥就幹啥,所以對於當事人的錢老夫子來說事情都已經是儘可能的簡化又簡化了。但實際到了地頭之後,真正執行起來還是相當的麻煩。

而其中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錢夫子的身體有點扛不住。

事實上因爲預料到今天的事情會很煩瑣,估計去的人都會很疲勞,所以劉澤沁也好,以及後來專門趕來爲錢夫子看病的太醫王博之,全都跟着一起來了。而且兩人還帶着一箱子的藥,就是專門來以防萬一的。

可就算準備的如此周全,也不可能直接給錢夫子的體力值翻番,再加上老先生最近感冒,精神本就沒有以前好。上山之後又先祭掃完畢,默唸完了遷墳緣由,這一通折騰下來,老先生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眼看着一會兒起靈之後要撿骨,這絕對是個體力活兒。因爲棺木在土裡埋了這麼多年,不是特別好的板材的話肯定都有些腐爛,這樣的棺不可能直接整個取出來運回去。畢竟就算挖的人本事大,給它完整的取出來了,回去的路上肯定也經不起折騰。所以必須要由至親之人把死者的遺骸一根根撿拾出來,再在新棺裡按正確的位置擺放整齊。

錢師母在京裡就只有錢夫子這一位親人,撿骨這事兒就只能由老先生來。可這事兒是要蹲到墳坑裡彎着腰一點點做的,怎麼看,錢夫子都不是合適做這種事情的人。

何況這事兒有時間限制,如果上午弄不完就麻煩了。

要說那大仇天師,眼裡估計也只有睿王府和睿王爺,錢夫子的八字他明明都知道的,卻硬是把老先生可能做不來這些事兒的可能性給遺漏了。

這一看就是他的疏忽,自然讓他面上十分不好看,不過他也不可能直接把責任就推給別人。文瑞又從旁安撫了幾句,最後決定,還是現場找人給幫這個忙。

這種事兒不能隨便找人來做,必須要找福澤深厚的人才行。最後所有在場的人都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給寫了下來,讓大仇天師來挑合適的人選。文瑞還怕人選不夠,把山頂上義莊裡凡是合適做這事兒的人都喊了來,一起讓大仇天師來挑。

動靜一大,難免時間就耽擱的比較厲害。好在一邊起棺的人手下並沒有停頓,等這頭下坑撿骨的人終於確定好,那頭也把土清的差不多了。

錢夫子一生雖然算不上一貧如洗,但也確實十分清寒,給自家老太婆用的棺木當然不會是什麼貴重的,這麼多年下來,早就酥爛了。今天動了土,等泥土扒開,就發現裡頭果然已經經不起什麼折騰,開蓋的時候棺蓋上的木頭就一直不停的往下掉。

無論如何,這事兒還是得錢夫子先動一下手。張靜在一旁打着傘扶着老師,慢慢的下到坑裡。

雖然事先已經做好了各種處理,不過畢竟是二十多年的墳包,人一站進去,那種感覺自然而然的就不怎麼對勁。

好在這會兒周圍全是人,還有天師跟着,棺裡的還是親人,雖然墳坑上搭起了遮陽的黑紗,陰嗖嗖的感覺倒是真沒有。

張靜一手打着傘一手端着個托盤,錢夫子一手墊着布另一手扶着袖子,略微下蹲,撿出了第一塊骨頭,放到張靜手裡的托盤上。

張靜把托盤送到坑邊接應的人手裡,遮着骨頭的傘也跟着遞了過去,立刻空出兩隻手來,這才使了把力,把錢夫子先送了上去,自己這纔跟着爬上來。

過了這一段,後頭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撿出來的骨頭自有人仔細的記錄位置,在新棺裡全部按照正確的順序和方向排放整齊,這才重新裝殮好。後頭還要燒坑平土之類的,一上午來不及,只能留到下午繼續了。

中午所有人都直接上了山頂的義莊裡用飯,席間大仇天師推脫今天一會兒還要給死者做法事不能喝酒,最後文瑞乾脆送了兩罈子上好的錦湖春。這種酒是直接取京城外錦湖裡的水釀造的,不滿三十年不能啓封,宮裡大宴羣臣用的就是這種。

這些天的事兒張靜看在眼裡,錢夫子自然也看在眼裡。按老先生的意思,根本算過日子其它的就不用再勞煩那位天師了。不過文瑞不同意,後頭就連老皇帝都開了口,最後老先生拗不過,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心裡是一直覺得這破費的太厲害。

張靜心裡清楚他恩師的想法,想着下午的法事文瑞還準備了一大堆東西,估計老先生看到了都要心絞痛。乾脆偷偷的跟劉澤沁商量了一下,讓兩位太醫出面,勸老先生用完飯就在莊裡休息,等儀式結束之後一起回去。

好在整個義莊都是睿王府的產業,準備個休息的屋子還是很容易的,而且條件也不錯。老先生折騰了一上午,這和做文章還不同,不僅勞心還勞力,他是真的乏了。

現在聽兩位太醫都堅持說自己最好應該休息,那位天師也保證下午的法事他不在場也不會有問題,於是很快就被說服,回了屋裡躺下睡覺。張靜這才覺得鬆了口氣,轉身出來,準備下午的事情。

說來原本上午的事情,本身都是在挖墳頭了,張靜甚至自己跟着下了墳坑一次,都沒覺得怎樣。結果下午的法事一做,過程裡就看着天漸漸的陰起來,風也越來越大,鬼氣森森的感覺突然就明顯了起來。

尤其這個儀式也可以算作是死者返鄉的第一步,雖然天師算是道家的,但他要求的儀仗裡也有經幡之類的東西,還有童男童女的紙紮和大量的紙錢。

這些東西一出現,下午風又大,迎風招展的厲害,再加上炮竹一點,氣氛一下子就烘托出來。

張靜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的發麻。

一邊的墳坑裡還燒着不能給死者帶走的東西,比如原本的那口爛棺材,還有一些零碎的其它用品,味道也不是很好聞;這頭天師做法,擡棺的卻顯得一臉苦逼,似乎棺材重的起不來。

看到這樣,天師取出了符紙,隨便迎風一晃,符紙燒起來,他一手舉着桃木劍咿咿呀呀的就唱開了。

這會兒就算是邊上圍觀的人羣也都安靜下來,因爲他們也注意到,那抔被放在新棺棺蓋上的、被黃紙包着的、從舊墳坑坑底挖出來的泥裡滲出了血色的液體,浸透了黃紙,慢慢的似乎要滲到新棺蓋上。

氣氛頓時就變得十分詭異起來,明明還是大白天,不少人卻已經不由自主的臉色發白了。張靜心說這是幸虧夫子沒下來啊!不然萬一再把老先生嚇出個什麼事兒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文瑞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的走到了張靜背後,手臂垂下,在大袖管的掩蓋下,悄悄的碰了碰張靜的胳膊。張靜扭頭看他的時候,就對他露出一個十分溫暖的笑容。

這段時間留在學府裡,文瑞雖然不能每天過來,但也總會一兩天間就儘可能的在學府裡留一晚,兩人的關係自然突飛猛進。這會兒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笑容,張靜心裡一下子就豁然開朗起來,彷彿那種陰森森的感覺也消散開來。

其實仔細想想也確實,這些天師們的把戲,玩的不就是這麼一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