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貨郎是誰?——黑牡丹的公公田本利。那年月,計劃經濟,物資匱乏。農村,三五個村纔有一個供銷社,要買東西得跑很遠的路程去供銷社,很不方便;所以多數生活用品,尤其是女人的用品,都是由那些穿街走巷的賣貨郎供應。那個時代重農輕商,私下裡做小買賣要受到政府打擊,有證件公開做小買賣的也受人歧視。

當貨郎的大多是些身有殘疾不能幹重體力勞動的人,即使身體強壯,如果做了貨郎別人也把他看做是身有殘疾。

貨郎挑着擔子或者推着車子,搖着貨郎鼓走街串巷。貨郎鼓做得很藝術:下面是皮鼓,上面是銅鑼,軟繩繫着四個小球。貨郎還沒到村口就聽到:“咚卜隆咚鏘、咚卜隆咚鏘”有節奏的銅鑼皮鼓的聲就響起來,遠遠地傳到村裡。聽到貨郎鼓響孩子們就跑過來,跟在貨郎後面,貨郎走到那裡孩子們跟到那裡。

走到村中的大樹下,貨郎便停下來。大姑娘小媳婦把貨郎圍起來,先看貨問貨,討價還價。裡面夾雜着葷話穢語,時候一到貨郎便開始跟圍在身邊的姑娘媳婦打情罵俏,眉來眼去。貨郎也會不失時機地動手動腳、七抓八撓地從中揩點油水,蹭點軟豆腐,然後開心地討幾下打罵。

夕陽下,貨郎搖着貨郎鼓心滿意足地回家了。晚飯後,躺在熱炕上逐一地回味這一天遇到的豔福,然後設計好明天的行程;這才舒舒服服地入夢。

貨郎在自己遊走的鄉村裡總會有幾個相好的,那些女人手裡總斷不了貨郎回報的好處——胭脂粉、雪花膏等。

黑牡丹的娘——“楊柳腰”。聽聽這名字,看看現在的黑牡丹,就知道她孃的姿色了。

楊柳腰喜歡佔小便宜,貨郎迷着楊柳腰的美色;於是兩個人就好上了。小便宜越佔越大,就不是眉來眼去、打情罵俏那麼簡單了,慢慢地就有了進屋上炕的勾當。來楊柳腰家常了,黑牡丹就上了貨郎的眼。貨郎就想親上加親,如果能讓黑牡丹做自己的兒媳婦那可真是田家祖上積的陰德啊。

找個機會,貨郎就向楊柳腰提出此事,楊柳腰自然是不同意,想着法子推擋出去。

想想,楊柳腰能把自己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隨便嫁人?可是貨郎豈能輕易放棄?貨郎就在楊柳腰身上花了不少錢,再加上軟磨硬泡,時間一長這法子自然生效。

楊柳腰想把女兒嫁給貨郎的兒子,可不是像貨郎跟楊柳腰上炕那麼簡單,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再複雜的事後來也這麼簡單的辦了,經不住貨郎的糾纏,礙於跟貨郎的情分;楊柳腰答應把女兒黑牡丹許配給貨郎的兒。貨郎抓緊準備彩禮,彩禮很豐厚,送到楊柳腰家。黑牡丹這才見到貨郎的兒,也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

貨郎的兒名字叫田賢義,小名叫大牛,外號老牛。一雙大金魚眼鼓鼓着,目光很亮很直,轉動起來很費勁。方鼻子大嘴,黑臉膛,身材粗矮。小時候愛哭,直到十幾歲還哭。孩子還有不哭的?可是大牛哭起來與別的孩子不同:瞪着大眼,咧着大嘴,乾嚎——那種只打雷不下雨的哭。哭起來又沒完沒了的,讓人聽了忒煩。就罵他咧着個大嘴像牛b,就有了個外號——牛b  客,後來簡稱——老牛。田賢義的大名倒被淡忘了。

老牛跟着貨郎到黑牡丹家相親,這下子全村都轟動了。這門婚事成了全村的重大新聞,有幸災樂禍的,也有憤憤不平的。街頭巷尾、茶前飯後議論了大半年。

黑牡丹一看老牛這長相,立馬就翻臉悔婚,堅決不嫁。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就差沒有上吊喝滷水。反抗沒有改變結果,最後還是嫁了。

老牛把黑牡丹娶回家,上了炕關燈睡覺。黑牡丹雖然上了田家的炕,但心裡卻是一百個不情願。第一夜,黑牡丹做好了準備,堅決不能讓老牛沾身,連毛髮也不能讓他碰。黑牡丹把腰帶扎得緊緊地,衣釦系得牢牢地,連襪子也沒脫。只要老牛敢上來黑牡丹就一腳把他踹到炕下,給他個下馬威。一切準備妥當,黑牡丹就提高警惕地等着老牛。

夜深了,關了燈。老牛怯怯地到了炕的另一頭,穿着衣服躺下了。黑牡丹把被子一個人緊緊地攔在懷裡,老牛就沒有被子蓋。不要被子老牛照樣睡得鼾聲如雷,黑牡丹抱着被子卻一夜沒閤眼;這一夜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了。

天亮了,貨郎在打掃院子,老牛的娘在做飯,老牛繼續睡覺,黑牡丹下炕坐在梳妝檯前發呆。

貨郎打掃完院子,沒事在院子中間站着抽菸。老牛娘做好了飯,等着兒子和媳婦來吃飯;可是兒子房裡沒動靜。老牛娘心裡就高興:大牛昨晚上一宿幹了好事了,累得。她再看看站在院子裡吃煙的貨郎,心裡就罵:病鴨子,幹活不中用,炕上也無能。老牛的爹孃就這麼耐着性子等兒子和媳婦吃早飯。

第二夜、第三夜……,都跟第一夜一樣地過去了。黑牡丹看明白了,老牛就這樣——老實;也就放心了。

一年半載,貨郎見兒媳婦的肚子沒有變化,覺得裡面一定有蹊蹺,就對老婆說:“我看着……有門道啊,怎麼還不見肚子大呢?”

貨郎老婆本來也心裡犯嘀咕,就託老牛的嫂子問老牛夜裡怎麼跟媳婦睡覺,老牛就如實地告訴了嫂子。

貨郎老婆告訴了貨郎,貨郎一聽很惱火,把老牛罵了半天。後來嫂子們向老牛轉授技藝,告訴他晚上怎麼跟媳婦睡覺。

老牛在他爹孃的逼迫下,又得了嫂子們的指教,壯着膽,鼓足了勁決定試一試。夜裡關了燈,也不搭話,老牛三下兩下脫光了衣服就往黑牡丹身上撲。

這些天老牛他爹孃的行動都在黑牡丹的眼裡,她清楚着呢,所以有了防備。老牛往上一撲,黑牡丹接着就一腳朝天蹬,老牛猝不及防,被黑牡丹一腳蹬到炕下。

老牛被跌得“啊呀!”一聲,好久沒緩過氣來。黑牡丹也怕了,怕萬一跌死怎麼辦。

老牛在炕前歇了一會,又爬上炕,到另一頭睡了。

不一會兒,打起了鼾聲,黑牡丹這才舒了一口氣,放心地睡了。

聽見兒子房裡一聲“啊呀”後再也沒有動靜了,貨郎高高興興地上炕睡覺了。

又一個半年過去了,黑牡丹的肚子還沒有鼓起來。貨郎老兩口子又生疑心了。仔細地觀察觀察兒子和媳婦,一切風平浪靜;可就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住在同一個旅店的陌生人。老貨郎琢磨着一定是兒子沒有辦成事,他心裡罵:鳥操的,不下種子再肥沃的地也長不出莊稼來。貨郎把兒子叫到自己房間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可是教的曲兒唱不得,老牛就是不爭氣,黑牡丹就是不讓老牛靠身。

貨郎一看兒子真是不中用,可是娶回家的媳婦不能這麼白放着啊。他知道放久了,這媳婦沒準兒就是給人家娶的。這麼漂亮的媳婦,周圍早就有狼一樣的眼睛在盯着,只是貨郎防範得緊。

老貨郎盤算着如何讓這個漂亮的女人懷上大牛的種,看來大牛是沒指望了,這個傻兒子怎麼教也不行。老貨郎用他做小買賣的精明終於想出一個妙法。

老貨郎在兒子炕上建了一個育地瓜秧的池子,這個池子恰好佔去炕的一大半。在炕上建育地瓜秧的池子,在那個年代不是老貨郎的獨創。這是一種很有頭腦的做法,既經濟又實惠。利用燒火做飯的餘熱育秧,地瓜秧可以早上市,能賣好價錢。

貨郎的精明處在於這樣可以逼迫黑牡丹和老牛緊靠在一起睡覺了,剩下的半截炕兩個人睡就必須擠在一起。黑牡丹的這條防線就被育秧池子給攻破了。

春天過去,育秧池子拆除了。

夏天熱了,黑牡丹和老牛又睡到大炕上。

秋天來了,田裡的地瓜收穫了,黑牡丹的肚子也鼓起來了。

又一個春天到了,又是育地瓜秧的季節。老牛問他爹:“好壘炕池子了,爹,你怎麼還不壘炕池子呢?”

貨郎說:“壘什麼壘?笨蛋!好坐月子啦!”

一個女孩呱呱落地了,院子裡的桃花開了。黑牡丹想,我是春天牡丹花開時出生的,叫牡丹;這個孩子是春天桃花開的時候出生,就叫“香桃”吧。

香桃怎麼看怎麼像老牛,貨郎放心了,能生女兒就能生男兒。貨郎也不再提防周圍狼一樣的眼睛了,從此黑牡丹過着同別人一樣的平常日子。

香桃三歲時老貨郎過世了,黑牡丹死心塌地跟老牛過日子;可是黑牡丹好像沒有過平靜日子的命,她走到那裡那裡就會有點風浪。她從男人身邊走過,男人就會騷動起來;她從女人身邊走過女人就會“嘰嘰喳喳”說些難聽的話。如果黑牡丹與老牛一起走,街上就像一股旋風捲過平靜的水面,立刻風浪涌動。

老牛不是那種圍着媳婦屁股轉的男人,這也恰好如了黑牡丹的意。

黑牡丹喜歡一個人上街,就連回孃家兩個人也走不到一起,總要保持一段距離。

田莊的男人娶了媳婦就離不開家門,老牛不,他離開媳婦半月十天不會想家的。

那個年代國家大工程多,修水庫,修鐵路,打孔道;所以出夫多。一到有大工程要出夫,總少不了老牛。

隊長說:“賢義,要修水庫出夫,你去吧,半年。”

“好,去。”

“要去東山里打孔道,三年,你去吧?”

“好,去。”

只要是出夫,村裡就會想到老牛,並不是因爲老牛有技術。都說是因爲老牛爲人忠厚老實,也可能是因爲黑牡丹。

在工地上老牛總是幹伙房,在伙房里老牛總是負責挑水擔柴燒火等粗活。老牛不計較,能吃苦,不佔小便宜,每次都評上先進。出夫有樣好處,能吃飽;所以老牛吃得肥肥胖胖的。

黑牡丹在家裡沒法清靜,流言蜚語滿天飛。言之確鑿的有,捕風捉影的有,連影也沒有純粹無中生有的也不少;總之,關於黑牡丹的風流事,真真假假、難以分辨。流傳最廣的便是“小火燒。”傳說是有野男人趁夜裡流進黑牡丹家,上炕行了那事,臨走時說:“年景不好,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只帶了一個小火燒,明天早上給孩子吃吧。”黑牡丹躺在炕上只是鼻子應了聲。又有野男人溜進來,也是行了那事後,說只給孩子帶了個小火燒。

一夜之間不知該有幾個小火燒;可是早晨起來一看,鍋臺上只有一個小火燒。

本來哄着香桃說有好多小火燒吃,香桃吃了一個還不夠。香桃以爲娘把小火燒藏起來不給她吃,於是就哭着要吃小火燒。香桃的哭可是遺傳了她爹老牛,哭聲洪亮,四鄰都能聽見;而且哭起來沒有停歇。

本來黑牡丹就惱火,讓香桃這麼一哭心裡就更煩。心煩就打孩子,越打香桃就越哭。哭着要小火燒,黑牡丹的火沒處發,就站在院子裡罵街。

這一罵,小火燒的事就傳出去了,也就有了“小火燒”的外號。這事細品味起來,很可能是那些有“酸葡萄”心理的狐狸編出來的;也有可能是那些吃到了葡萄爲了證明清白的白眼狼演繹出來的。真假莫辨,但是傳得很廣;而且傳播的過程中還在不停地演繹,故事情節就越來越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