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見到白蘋的那一刻,朱顏才確定自己真的再度死裡逃生。
她記不清周圍的黑暗持續了多久,只隱約覺得自己又能聽到一些聲音,嗅到一些氣味,之後便驚奇地發覺自己竟然再次醒了過來。
但身處陌生的屋室內,她當時只是以爲自己又遇上了一次穿越。
還暗中感嘆自己命數坎坷,連死也不得安生——不過,她至少可以重新開始吧?
直到白蘋的出現打破了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
朱顏蹙眉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神思有些恍惚。
“小姑娘不可久站。”七娘跟在白蘋後面進來,匆匆上前扶住朱顏,“何處不適?”
“……七娘。”朱顏霎了霎眼,“我……?”
七娘擺了擺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一路扶着她回到牀榻旁,低聲叮囑,“你才歷過一次小產,又受了些許風寒,如今身體虛弱,應當臥牀休息。”
“嗯……”朱顏應得有氣無力,直看着七娘玄色的背影消失在紗幔之後,才沉沉倒回柔軟寬厚的被褥上。
她記得七娘方纔說,人既然醒了,就該喝些湯藥和稀粥,補補身子了。
白蘋見她醒來太過激動,手中抖啊抖的,好不容易將打翻在地上的東西收拾乾淨。
朱顏看到都是些銀針、砭石,還有一疊乾淨的紗布,大約是七娘看她遲遲不醒,因此取了這些東西爲她醫治。
“姑、姑娘……”白蘋見朱顏有些恍惚地眨眼看着自己,將亂七八糟的一盤東西往長几上一放,挪着小碎步蹭到她身邊,伸手探探她的額頭,“姑娘是真的好了呢。”
“是啊……”朱顏將有些發沉的頭移上身後的枕頭,擡眸瞧着白蘋興奮又小心翼翼的模樣悵然苦笑,“有你們在,我只怕是死不成了……”
牀榻微微向下一軟,是白蘋在她身側坐下。握了她的手嘆息,“姑娘,死有什麼好的?”
見朱顏不理睬她,白蘋挪得近一些。擋在朱顏面前,再接再厲地勸說,“那天我和綢珍姑姑一路上沒遇上人阻截,綢珍姑姑便說只怕姑娘的行程已提前泄露了出去……”
“哦?母親會不知麼?”朱顏倚在枕上,一手輕輕揉着脖子。當時在袁凜懷裡慢慢昏迷過去的感覺她還記得一清二楚,她那時當真以爲,他是起了殺心的。
“姑姑怎會知道呢?她若是知道,怎麼還讓姑娘涉險?!”白蘋情緒很激動,一雙眼角爭得通紅,彷彿立刻又要流下淚來。
朱顏擺擺手,示意她輕一些。
白蘋委屈地扁了扁嘴,“姑娘你不知道呢,綢珍姑姑不放心,又帶着我們幾人回到了這裡。不想等了半日,永無公子……他真的帶着姑娘回來了。”
朱顏淡漠地聽着,她可以想象當時白蘋她們的反應,她們定是以爲她死了,哭得肝腸寸斷……但她實在生不出一點情緒來——她覺得自己雖然醒了過來,但魂似乎還沒回到身體中——如果真的有魂魄這種東西的話。
白蘋接下來說的話她也沒有聽清,只依稀記得,是自己的“屍身”被送回來之後,徐綢珍雖則悲痛,但在七娘的協助下。極快地爲她預備了喪事,同時知會了袁氏和朱氏,最後商定將朱顏以未嫁女的身份仍舊葬入朱氏墳塋,同時朱衡和乾雲的墓也由江南搬回上京。
一切都以尋常喪事的規格舉行。直到頭七那天夜裡,永無纔將朱顏從棺中抱出,連夜帶回此處,白蘋她們也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朱顏根本就沒死。
“……你們將我放進棺木……”朱顏苦笑着搖頭,輕輕咬牙。“這賬可得同他好好算算。”
白蘋以爲她說的是永無,低低相勸,“姑娘,永無公子這樣做也是不得已……”
“此事與他無關。”朱顏搖頭,不用想也知道是袁凜定的計劃,不知他是否曾告知徐綢珍,反正永無和七娘大抵是知道此事的。
“那是誰……?”白蘋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小臉一沉,“姑娘就別想着宣清公子了……”
“我忘了他兩回。”朱顏霎了霎眼,伸出兩根瘦削的手指,旋即輕敲面頰,又闔起眸子,低聲自語,“這一次,愛也好,恨也好,我不會再忘了他的……”
“兩回?”白蘋不解。
朱顏睜開眼,神采略失的眸子勾起一絲笑,“不必問了,我想獨自待一會兒。”
“唔,這個不行。”白蘋握住她一雙瘦削的手,緊緊捏住,“綢珍姑姑和永無公子都說了,姑娘若是醒了,絕不能教您有獨處的時候。”
朱顏有意自盡又不是一回兩回的事情了,這一回的心緒只怕更糟,讓她一人獨處,出事可是遲早的事情。
“……七娘進來了,你大可不必擔心。”朱顏舒口氣,擡眸看向簾外那襲黑影。
白蘋這才鬆口,一步三回頭地挪出屋子。
七娘孤身一人進來的,低頭檢視了朱顏面色,細長的眉微蹙,“可有何處不適?我吩咐了廚下煎藥熬粥,一會兒好歹喝一些,纔不枉我們這幾日瞞得辛苦。”
“七娘說的是呢。”朱顏笑笑,“您早知宣清那般安排?”
“在我見到你的‘屍身’之前,我只得過他的口信,說不會傷你。”七娘回憶起那時的場景,眉頭蹙得越緊,兩條黛色的細眉幾乎擰成一條。
她的神色之間還隱隱帶着怒容,袁凜分明說過不會傷她,但他們見到朱顏的時候,卻是她昏迷在冰涼的積水中,腹中孩子已經保不住了,身下滿是血污……若是再晚片刻,人能不能救回來還真是難說——這樣也叫作“不會傷她”?!
“舍卻腹中胎兒,是我自己所爲……”朱顏低眉,想起那時的情形,有氣無力地苦笑,“宣清他……他想是怕我自己動手無可挽回,才……呵,他又騙了我一回。”
七娘神情複雜,末了轉爲遺憾,“我原想留你腹中孩子,到底回天乏術。”
“無妨,是我自己不好。”朱顏搖頭。
“但你這一回身體傷得厲害,只怕……”七娘嘆口氣,“只怕將來很難再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