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伸手拈上一粒成熟的種子,那枚種子上生滿了小刺,原本嫩綠色的外表已經乾枯變硬,看起來鋒利非常。
裡面應當是一顆橢球形狀的籽吧,帶着奇特的虎皮一般的條紋和瑩潤的光澤,朱顏記得自己是見過的,但忽然之間就想將它從枝條上擰下,放在手中細細觀察。
可惜近日身體虛弱,沒什麼手勁,蓖麻的枝條又生得柔韌牢固,越是軟軟地磨着,越是難以擰斷。
“阿顏!”
朱顏被陡然驚了一下,手一錯,被蓖麻上面的硬刺刺傷了手指,滲出一點淡紅的血色。
“阿顏,你在做什麼?”永無抓起她的手,輕抿去那點滲出的血跡,“愛惜自己一些。”
“永無……”朱顏懶於解釋她方纔瞬息轉過的念頭,取出帕子擦拭着手指尖的血點,淡淡搖頭,“其實你們不必這樣費心,我早該死了,不是麼?”
她昨夜同他說過的,在她那個真實無比的夢境裡,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上天待她真是太過不薄,傷一次覺得不夠,還有第二次第三次,這一回總該夠了吧?
而且……朱顏低頭看了看手上怎麼也止不住的血色,不動聲色地用帕子掩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這一步了?
“……別胡思亂想。”永無將她身上的斗篷拉緊,虛攬了她往院外走,“綢珍姑姑和白蘋幾人已經啓程,她們會裝作你在車上的模樣,先引開附近阻截的人,之後我們再出發,先上車。”
朱顏霎了霎眼,眼眶微紅,“可母親和白蘋她們……若是出事了怎麼辦?”
她不要再牽連到其他人了,更何況那是她相欠良多的母親。
“隨行護衛衆多,想必不會出事。他們若發覺車上的人並不是你,自會退去。”
朱顏停步不走了,擡頭死死抿着脣,好一會兒才低聲質問。“……永無,你告訴我,白蘋她是不是扮作了我的樣子?!這樣太危險了!”
除了這個拙劣的法子外,她想不到還能有什麼辦法成功引開旁人。
“我只知道,她上車之時。並不是你的模樣。”永無微微側着身子,爲她遮擋初冬的寒風,一低頭見她還將帕子捏在手中,難免生疑,抓起她冰涼的手,蹙起眉,“血還沒止住?”
朱顏被他握住了手,原本在風中吹得冰涼的小手一沾暖意,這血流得越發肆意,將霜白的帕子濡溼了一大片。
永無從不知道她的身體已經虛到連出血也止不住。急急抱起她進入車中。
任七娘正端坐在車內更換火盆中的炭木,一身暗色斗篷絨絨圍在身邊,頭髮高高綰在頭頂,面色則被火光映得紅潤非常,這樣看來還顯得挺嫺靜的,半點想不到她是個一碰就着的火爆脾氣。
見兩人進來,七娘擡了擡眸,伸手招呼朱顏,“小姑娘,好久不見了。”
“七娘。”朱顏含笑問好。“先時向七娘學的那些,可惜我都荒廢了……”空學了一身醫術,現在連自己的身體都沒辦法照管,還不如學些駭人的毒術。反而可以自保。
“七姨,阿顏身體虛損,連這一點出血也止不住。”永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兩人敘舊,這都什麼時候,她們還有心思在這裡閒談?
“行,我看看。”七娘瞪了他一眼。握着朱顏滲血的指尖瞧了一下,又診了一下脈,輕笑一下,才取出些藥粉與她敷上。
朱顏只覺指尖泛起一陣又涼又辣的感覺,不禁蹙了蹙眉。
但這藥粉確實管用,不過片刻,方纔被她按壓了半天也不見好的出血總算是止住了。
七娘滿意地點點頭,又尋了一枚藥丸出來遞給朱顏,“慢慢含了吃。”
朱顏疑惑地望着她,料想是補益的藥物,沒有多問便含到口中,入口極甘甜,幾乎將藥丸本身的味道全都掩住。
永無鬆口氣,“阿顏煩七姨照料片刻,等接到伯父消息,我們便動身。”
七娘見他下去了,面色轉爲凝重,“小姑娘可知方纔服的是什麼?”
“……安胎的丸藥。”朱顏抿脣,她分辨藥物的本事練得不差,就算那丸藥甘甜味過重,但只要一絲藥味兒,她也能嚐出來藥物的組分。
她只是好奇,自己的身體這樣虛弱,依靠脈象應當是無法分辨出身孕的,七娘又是從何得知?
“你這身子太虛,怕是終究保不住的,之前可有過半產之兆?”七娘沒有解釋自己從何看出,只眉頭擰得越發緊,孩子能否保住還在其次,現在怕的是朱顏這個身子,根本就熬不過去。
“已有兩次……”朱顏埋下頭,第一次是她故意爲之,之後那一次,卻是因久病體虛,情緒波動造成的。
算來算去,都同袁凜脫不了干係,有氣又痛,忍不住按住心口。
七娘嘆息,“只怕是懸。”這丫頭不光是身體虛弱,只怕近來心境更是差得可以,這樣的身體,想養好都得耗上個大半年時間,更遑論還懷着孩子。
沉默了一會兒,七娘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若有不適,及時告知我。”
“好。”朱顏倚在七娘身旁,緩緩闔上眸子,“我會在意的。”
她早已不想活了,但她得看到徐綢珍和白蘋她們安然無恙才行,所以現在還不能死呢,只是有些事情,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
這一路還算平穩,夜半時候,永無將朱顏接到另一處車上,與七娘所乘一前一後隔了不遠的距離。
朱顏睡得很熟,渾然不知自己已換了一處,只是無意識地依附在身旁的人身上汲取熱量。
“阿顏……”永無將她柔弱的身子穩穩抱在懷裡,懷中人清減得很,彷彿脆弱的寄生草一般,“我會帶你離開。”
過去的十餘年中,他遊歷各處,向氏那些族老從未放棄遣人尋他,卻總也沒找到,因此他很有把握,只要遠離上京,他立刻可以帶着朱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假以時日,總能撫平她心上的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