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對外間的議論毫不知情,她閃進門內,便有僕婦迎上,“姑娘可算回來了,白蘋姑娘急得了不得呢。”
“你們是……?”朱顏不解地看着面前兩個婦人,都是素淨的竹布衣裳,腦後綰着光溜溜的髻子,眉眼和善,看那目光,似乎確確是認得自己的。
“姑娘同乾雲姑娘長得一般無二,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自然認得的。”左手邊的婦人笑笑,上前攜了她的手,“姑娘不記得老婆子了,我是容娘,管姑娘起居的,這個是洛娘,當年管園藝的一把手呢。”
那個洛娘年紀要輕一些,約莫三十未到的樣子,臉皮也較容娘薄,聽她這麼誇自己,扭扭捏捏地整了整衣衫,這才上前向朱顏問好,“婦人原是四夫人手下的侍婢,夫人看我種花種出來精神,便撥我回來虛園爲姑娘打理花木。”
“……你們原就是這裡的人麼?”朱顏趁她們說話時,已將周圍的環境都打量一番。
這裡的佈局與甲子園有着說不出的相似,雖則亭臺樓閣的風格一色疏朗,並不像甲子園那般錯雜蜿蜒,迷宮一般難走,但從植物的佈局,那處是到處栽夾竹桃,這裡是到處植了翠竹。
且因爲經年無人居住,竹鞭在地下肆意蔓延,連屋舍階前都冒起了青翠的細竹,彷彿山野竹林一般,高雅是高雅了,但顯得過於清冷。
“我們都是朱四爺手下的,那年戰亂,夫人將我們安排在郊外一處田莊,一過便是十多年,想不到還能再回來。”容娘拉着她的手,止不住抹眼淚,“姑娘當年都長這般大了,真真是歲月催人。”
“郊外的田莊?”朱顏抿脣,“是我父親名下的麼?”
洛娘接過話頭,“那田莊是夫人一手買下的呢!姑娘那時候年紀小不明白事理。如今可不能再瞞着您了,當年老爺棄官從商,老爺能書會畫,卻哪是個經商的料?!那些都是夫人暗地裡管着的。”
朱顏抿了抿脣。她回江南時就已發現徐綢珍的才幹,卻怎麼也沒想到連所謂的棄官從商都是她的功勞,也難怪朱衡分明不喜歡她,也知道她與旁人有私情,卻從不揭穿她。甚至將自己的寶貝女兒都交與她撫養。
徐綢珍這種自立自強的能力,根本就是她學習的典範吶!
說了會兒話,白蘋也尋了過來,頭上包着一塊藍布頭巾,身上也遮着件粗布衣裳,乍一看倒像個村姑。
容娘笑着打趣,“白蘋姑娘真真是心急,怎麼也不把這身行頭換了再來。”
白蘋赧然低頭,慌忙脫下外衣,扯下包頭巾。委委屈屈地嘀咕,“我這不是怕姑娘等急了麼!容娘一點都不體諒人……”
“白蘋,你們可用過飯了?”見她果不其然搖頭,朱顏擰了擰眉,“大家都先去用飯罷,我已吃過點心,便在這園子裡隨意走走。”
“老婆子剛從廚下陳姐那裡過來,已是吃過了,就陪着姑娘在這裡走走。”容娘甚會察言觀色,見朱顏尤其關心白蘋。便知道這個丫頭是與衆不同的,應當要做半個小姐看待。
“可是陳娘……?”朱顏眸色一閃,“跟着母親一道去了江南的那個陳娘麼?”
容娘點頭,“姑娘聰慧無匹。正是陳娘回來了,那些修屋舍的匠人也是夫人託陳娘請來的。”她一邊回答朱顏,一邊不忘轉頭去吩咐洛娘和白蘋,“洛娘子和白蘋姑娘都去用飯吧,那些匠人也該讓他們歇一歇。”
洛娘和白蘋走後,兩人很快轉入原本竹園的地方。
千竿翠竹隨風搖曳成海。比別處隨意孳生的顯得更具風骨,連嘩嘩的葉聲都比別處動聽幾分。
正對竹園月洞門的是一處精巧的湖泊,約莫一個院子大小,是唯一一處沒有竹子生長的地方。
湖中水波泛綠,生滿了水草,裡頭原本種植的蓮花不知爲何全都枯萎,只留了些殘破的荷葉和杆子落在水面上。
湖心處是一座琴臺,朱顏微微眯起眸子,彷彿見到那天青色衣袍的女子坐於水上臨風撫琴的模樣,滿池風荷交映,襯得琴臺上的女子宛若謫仙,的確是一副過目難忘的美景。
“當年老爺宴請親朋,便喜歡在這裡設席。”容娘小心翼翼地踏入竹園,伸手在湖邊比劃了一下,轉目望向湖心,渾濁的眸子裡掬起一捧懷念,“乾雲姑娘就坐在那裡撫琴,老婆子這輩子沒見過仙人,但覺得乾雲姑娘那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容娘知道,乾雲纔是阿顏的生身母親,是麼?”朱顏忍不住開口詢問,雖然從她方纔那句“姑娘同乾雲模樣肖似”就可以猜測,但朱顏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姑娘這是大了,心思細起來,纔想起來問這些。”容娘低聲嘆息,順手扶了近旁一截翠竹,“咱們這裡,誰不曉得姑娘是乾雲親生的,但夫人待您可是一點不差的,反倒是乾雲待姑娘淡淡的,也沒見多少母女情義。”
容娘緩了口氣,續上方纔的話,“後來又有了二小姐,乾雲她還是那般神態,我們都猜測,或許乾雲不喜女孩呢。”
“不喜女孩……?”朱顏搖頭,乾雲本就出身皇室,又遭那樣的劫難,想來對親緣看得淡一些,就算換了男孩也未必會喜歡罷?
“想起這些往事,總難免讓人傷懷,我同容娘商議商議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這纔是正道理。”朱顏貌似不經意地轉了話題,若是再糾纏於“敘舊”,她擔憂自己遲早露餡兒。
容娘也順着她的意思變了神情,露出一副極關切的樣子,“夫人派陳娘告知我們了,姑娘是早先就同袁老爺家的長公子定了親事的,過些日子或來補上定親的禮物,自有老婆子安排回禮,姑娘不需操心。”
朱顏側過臉,暗自擰了擰眉,她想問的還真不是這些。
她不過看虛園這麼大,自己又至少得在這住上半年有餘,清一色栽竹太過無趣,不如移栽些藥材過來,平日還能採集製藥,那纔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