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回

就在秦斐說“假”這個字的時候,他本已送到口邊的茶杯突然就飛了出去,直射那於總舵主的面門,“誠意”二字話音未落,他人已如大鳥般飛撲向那餘二舵主。

先前立在於總舵主右側身後的一名灰衣漢子急忙拔刀來救,一刀劈向秦斐面門。

只見寒光一閃,秦斐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如秋水般澄澈的軟劍,劍身雖軟,卻是削鐵如泥,連斷餘二和灰衣漢子的兩把兵刃,持劍之人手腕輕輕一抖,不去理會那餘二舵主,反將劍尖抵在了那灰衣漢子的脖頸上。

“餘二舵主,勞煩您給我解釋一下,於總舵主不願見我就罷了,怎麼您堂堂海鷹會的二當家,居然也藏頭護尾地躲到後頭當起小護衛來了?”秦斐笑嘻嘻地道,他餘光早看見采薇已奔到了他身後,貼身而立。不由暗讚自己媳婦機靈,沒傻站在原處好讓那海鷹會的人給捉了去。

那灰衣漢子神色不變,質問道:“何老闆可真是有膽子啊,不但對於總舵主、餘二舵主無禮,竟還敢說我們於總舵主是假的!不知何老闆是受誰的指使,打着來談買賣的旗號,來我們海鷹會砸場子鬧事?”

秦斐用那寒光閃閃的劍尖拍了拍他脖子,“喲!還不肯承認你們那總舵主是個冒牌貨?好大一堆馬腳都明晃晃地露出來了,還要裝蒜?周管事,你來給他們這些死鴨子好生說道說道。”

采薇答應一聲,朗聲說道:“其實方纔我一進來這艙中,就覺得有些不妥,雖說你們這船從外頭看起來不過是海上常見的漁船,但你們卻並不是真正的漁民,若要裝樣子只在艙外放上幾筐魚蝦海鮮就夠了,怎麼在船艙裡卻還放了這麼幾大簍。明知今日會有談買賣的貴客上船,也不怕這滿船艙的魚腥味薰壞了客人?”

“第二,我們東家想談的海上買賣一向都是和鄭三舵主書信往來商量的,在明知鄭三舵主對我家主人,對此事都更熟悉的情形下,卻突然將他派出去辦另一件急事,難道這急事餘二舵主就不能去辦嗎?實在是不合常理”

“我再留心一打量這船艙,更是發現好幾處蹊蹺的地方,這艙中原先應該一共有五把木椅纔對,可是如今卻只擺了四張出來,更讓人奇怪的是於總舵主所坐的那張椅子竟然和這船艙中其它的椅子沒什麼區別,都是普通的楊木椅子,這如何能顯出總舵主的身份地位呢?”

“等我又看到你鞋幫上那一點紅色時,我便知道了爲何你們要在這船艙裡特意多放上這兩筐魚,因爲你們要用這魚的腥氣來遮蓋另一種腥氣——血腥氣!只怕於總舵主原來的那張坐椅上沾了些血跡,這纔不方便再出現在人前。雖然你們盡力抹去了在這船艙中打鬥過的痕跡和血跡,但百密一疏,到底在你鞋上還是濺上了一點紅色的血跡。”

采薇長嘆一口氣道:“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只怕於總舵主和鄭三舵主已遭了你們的毒手,就在我們上船之前,只不知他們是傷還是死?”

那灰衣漢子乾笑兩聲,“就憑這船艙裡的幾筐魚和我鞋子上的一點紅,你就推斷說我們總舵主出了事?何老闆,我看您這位管事怕是腦子有些不大好使吧,竟然憑空生出這些臆測來,真是讓我等大開眼界啊!那不知何老闆又是憑什麼認定我纔是海鷹會的二當家?”

手下一個管事已然有如此見微知着地眼力,不知這個何老闆又能看出些什麼來。他正等着何老闆也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哪知人家鄙視了他一眼,只說了兩個字就把他打發了。

“猜的!”

“何老闆就不怕猜錯了嗎?”

“錯了就錯了唄,反正連你們總舵主我都得罪了,又何況你這麼一個小嘍囉,直接一劍殺了了事。只是餘二舵主,你既然連手刃當家大哥這種事都有膽子做出來,怎麼沒膽子在一個外人跟前承認你的身份呢?”

他看着灰衣漢子,忽然笑道:“其實這海鷹會到底誰是當家老大,和我又沒有半點關係,我只是一個生意人,只關心到底誰能和我做成這筆買賣?”

“哈哈哈哈!”那灰衣漢子突然仰天長笑了幾聲,“看來何老闆果然眼力非常,不是尋常人物!就衝何老闆這份眼力,咱們便坐下來好生商談一下這筆買賣如何?”

哪知先前口口聲聲說只想談生意的何老闆忽然又換了一副口吻,置疑道:“餘二舵主爲了這頭把交椅的位子,對自己的結義大哥都能狠得下手去捅刀子,這等的不忠不義,背信棄義,讓本公子怎麼放心和你談買賣呢?若是也被你給賣了呢?”

他話說得如此譏諷,餘海面上卻連一絲羞慚之色也沒有,“何老闆既然是生意人,自然就該明白‘在商言商’,只要你我之間有共同的利益,我又怎麼會背棄自己的利益呢?”

秦斐點點頭,“這話說得倒也是!”但他手中的劍仍是穩穩地架在餘海的脖子上。

餘海心知這人是個厲害角色,略一沉吟,說道:“其實何老闆能同我合作纔是您的運氣,若是您仍舊同我們先總舵主來談這樁買賣的話,雖然談起來愉快,但等船一出海,您可就笑不出來了,因爲您只會賠得血本無歸!”

“哦——!那若是和你合作呢?”

“只要龍王爺不興風作浪,十次出海我就能保證次次滿載而歸,讓您財源廣進,不會有半點損失!”

“不知餘二舵主哪來的這種自信?”

“如今東海一帶倭人勢大,我們這些私運的船隻能逃得過官府的查禁,但卻往往躲不過倭人的海盜,若是運氣不好被他們碰上了,往往連人帶貨統統被他們給劫奪了去。老實說,就因爲這些倭人海盜,我們海鷹會近來的海上買賣十停中賠了五六停,已經快做不下去了。”

“偏偏於總舵主又不肯向倭人低頭,答應他們開出的條件,所以你就乾脆殺了他,打算和倭人合作。”

“不錯,其實倭人開出的條件也並不是不能接受,不過每次海運抽出三成的利來給他們就是了,雖然每次少了三成的利,但總比滿船的貨物全被他們劫奪了去,血本無歸的好!”

“我們跟倭人爲敵的這幾年,大大小小打了一共有幾十回,折損了一半的船隻人手,若是再這樣不識時務下去,只怕我們海鷹會的全部家當都得賠光。可無論我怎麼三番五次地苦勸於大哥,他始終不肯答應給倭人三成的抽紅,我實在是不願眼看着我們一手建起來的海鷹會就此消亡,這才逼不得已做了這對不起於大哥的事。”

秦斐眉尖一挑,忽然嘆了一口氣,“餘老二,你又沒跟我說實話,若你當真三番五次不停地苦勸過於總舵主,他又何至於在收到我對他的提醒之後,反對我解釋說你只跟他提過一次同倭人合作之事,見你反對便再也沒提,仍同以前一樣對他忠心耿耿,是以他纔會仍是對你信任有加,不疑有他,枉我再三提醒他小心留意,他卻還是把自己的一條命丟在了你的手上。”

餘海神色一沉,眼中一抹厲色轉瞬即逝,他強笑道:“聽何老闆這口氣,到底是想給我們前總舵主報仇呢,還是想做成海上將來的大買賣,好多賺些銀子?”

秦斐抖了抖劍尖,笑道:“本公子既然是個生意人,自然是更在乎賺錢了。只是——,一下子要分三成給倭人,實在是讓人肉痛啊!不如勞煩餘大當家再去跟他們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減到二成或是一成?”

餘海也哈哈大笑道:“若是能一成也不給他們,豈不是更好!”

一時兩人相視而笑,何老闆身上的殺氣也盡皆消散。他右手微微一動,似是要將架在餘海脖子上的劍給收回去,看得艙中海鷹會的其餘幫衆都鬆了一口氣。

然而餘海卻仍提着精神,半點也不敢放鬆,果然脖頸處一抹刺痛傳來,他正想着我命休矣,忽聽“砰”地一聲,衆人只覺船身猛然一晃,全都被晃得東倒西歪,好幾個人摔倒在地。

這樣的劇震之下,縱然秦斐持劍的手再穩,到底還是偏了那麼幾寸,而餘海就抓住這瞬間的破綻,一縮腦袋,身子往下一蹲,躲掉了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劍。

原來這餘二當家也是心思敏銳之人,身手也了得。他知道自己好容易纔等到的機會只有這一瞬,若是往左右方向躲閃,定然快不過頸邊的利劍,乾脆往下一躲,雖被劍刃刮掉了好大一塊皮,到底沒有傷及大的血脈。

等秦斐穩住身形,劍風再追過來的時候,他已在船板上滾了幾滾,一路滾到了艙門口,方直身捂着鮮血淋漓的脖子大叫道:“快把這兩個人給我活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