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還未轉身。捂着臉一言不發的雲霓卻“哇”一聲哭出來,立馬奔過去喊:“四姐,這個賤人打我。”
趙錦繡倏然轉身,只見廊檐下站着一個女子,約莫十七八歲,一襲鵝黃春衫,紫色絲帶束腰,烏髮垂雲,將臉部輪廓修得很嫵媚。
雲霓撲在她懷裡嚶嚶哭泣,她秀眉輕蹙,對着趙錦繡露出一抹抱歉的笑,淺笑梨渦,有種出塵之美,像是四月梨花滿枝頭。
趙錦繡也回以微笑,略一點頭,算是禮貌。
容丈夫趕忙對那女子拱手行禮,道:“雲裳姑娘,適才是有點誤會。王妃也不知雲霓姑娘的身份,所以——”
容丈夫話語謙卑,是做大事的人該有的。但在趙錦繡聽來就是不爽,這說得好像是自己的錯一樣。再說了。她趙錦繡即便有錯,也不需人在一旁指指點點,她自有辦法撥亂反正。
“容丈夫不必多禮。雲霓向來任性,我也是知道的。”那女子輕輕柔柔的,手輕拍雲霓的背,以示安慰,手上的環佩叮叮噹噹的,帶起幾許悅耳的清脆。
“多謝雲裳姑娘。”容丈夫又是鞠躬一拜,不着痕跡地走到趙錦繡身邊,小聲說:“王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您就示弱一句,免得節外生枝。”
趙錦繡猛地一轉頭,斜睨他一眼,笑道:“容丈夫,我承認,一個人要成長,需要人指點。但卻不需要人指指點點。”
那笑還懸掛在臉上,語調卻全然冷了。容丈夫不由得擡頭,趙錦繡卻是掃他一眼,提着衣衫施施然往那廊檐下走去。
走到那女子面前,憑着直覺,趙錦繡感覺這超凡脫俗的女子對自己持着一種敵意。雖然很隱秘,甚至似有若無,但是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何況那水漾的眼神帶着一種刻意的清冷。
看來,師兄師妹的愛情版本在他們這一家還上演率還蠻高的。
趙錦繡一邊想。一邊注意觀察,雲裳見狀,立馬垂了眸子,柔聲問:“姑娘就是王妃嗎?”。
趙錦繡站在廊檐的臺階下,輕輕一笑,道:“不錯,我就是錦王妃。雲裳姑娘想必也是殿下的衆多師妹之一吧。”
此話一出,趙錦繡看見低眉垂首的雲裳眉頭微動,隨即恢復平靜,擡起頭來,眼眸裡又是一片湖光山色的寧靜的,一絲一毫滴水不漏。
此女甚爲厲害,竟能將眼神調得波平如鏡。普通人最多能控制自己的神色,至於眼神,這得是極高的修爲了。
“沒錯,我就是桑哥哥的四師妹雲裳。”雲裳一臉淡然。
不說師兄,而強調桑哥哥。這女人之間的暗鬥還真是無聊。
趙錦繡懶得理會這種貌似宣佈地盤式的舉動,反正來看看桑駿的傷勢,爾後就爲自己盤算,離開這桑國。那麼,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桑駿。此刻在這裡贏回來又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在這方面示弱一點。
於是,趙錦繡露出落寞的神情,語氣也甚爲低落,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原來我對殿下的過去竟是一無所知。”
這是一種讓。這句話讓讓一直在嚶嚶哭泣的雲霓甚爲高興,立馬止住哭,冷哼一聲,道:“你這個賤人,才知道啊?我師兄怎麼會看上你呢?沒權沒勢,又幫不上他,這次還令他受傷。不要你,是遲早的事。”
趙錦繡還是低着頭,裝難過狀,心裡卻是樂:這小丫頭教養真是差。桑駿就算不要我,也絕對不可能要你這個小丫頭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雲裳則是沉聲呵斥:“雲霓,你對客人無禮在先,辱罵客人在後。還不知悔改,是希望爹爹和孃親回來將你關進黑屋嗎?趕快向王妃。”
雲霓一下子推開雲裳,憤憤地看着她,道:“四姐,最討厭你假惺惺的,每次都教訓我。這次,清音姐姐被害,就是因爲這個賤人奪走了桑哥哥,你敢說你不恨她?”
趙錦繡在一旁聽着姐妹";二人的談話,不由得擡袖掩面,頗爲感傷地說:“我也不在乎會弄成這樣,雲裳姑娘。清音的事——”
“姑娘不必自責,清音的事自有命數,何況她是心甘情願的。雲裳代小妹向姑娘賠罪。”雲裳提着衣裙向着趙錦繡一福身。
二人自是一番客套,雲霓在一旁甚爲委屈,冷哼幾聲,一跺腳往回廊那邊跑去,不一會兒就轉過廊檐到這房子的後面去了。
趙錦繡也不想跟這雲裳說過多的廢話,客套兩句,立馬轉入正題,道:“此次冒昧前來,實則是因王府內情況緊急,我來此請示殿下。當然——,我也是十分擔心殿下的傷勢,所以,懇請雲裳姑娘,讓我見殿下一面。”
雲裳攏着衣袖,並沒有回答趙錦繡,而是細細打量趙錦繡,眼神充滿探究。
這女人到底在看什麼?那盈盈的眸光,若有所思的神情。趙錦繡眉頭一蹙,正在心裡組織語言,想着如何丟塊石子試這女人的水深,雲裳倒是開口問:“姑娘方纔教訓小妹所使用的棍法。不知師承何人?”
原來是武林高手問出處。趙錦繡掩面嫣然,道:“胡亂出手,哪裡會有師承呢?”
雲裳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說:“姑娘方纔出手,不是棍法,卻是槍法,又夾雜着劍法,很雜亂。但瞧那槍法像是出自林家,那劍法倒是有幾分熟悉,我倒又不敢肯定了。”
什麼槍法、劍法的,自己是一概不知。每一次出手,都像是這身手本能的記憶,怎麼好用怎麼用。當然,這每次出手,也是帶着趙錦繡自己的習慣,即習慣用左手左腳,習慣以左邊身子作爲攻擊先鋒。
不過,這女人在扒自己的底。聽這口氣,方纔雲霓出手時,她早就躲在暗處,卻冷眼旁觀,一言不發,瞧着自己與雲霓對壘,看來是巴不得自己被她妹妹教訓。
真是個陰險的女人。趙錦繡想到此,眸光驟然冷下去,倏然恢復淡然,淡淡地說:“不過是出於不捱打的本能,胡亂的揮棒罷了。我是書香門第出身,並不曾習武。”
雲裳淺淺一笑,道:兀自踱步上了廊檐臺階的最高處,道:“冒昧問一句,姑娘與杜蘅是什麼關係?”
趙錦繡一警覺。這女子的年齡也不會超過二十,那她肯定沒有見過杜蘅,那麼是見過杜蘅的畫像,還是其他?趙錦繡並不確定,再說,依照趙錦繡的性格,無論對方多麼肯定,即使是DNA檢測了,恐怕她都會抵死不承認的。
所以,將眸光微微斂起,爾後迎着雲霓的眼神,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漫不經心地說:“是嗎?我祖籍帝都,並不認識什麼杜蘅,更不知這杜蘅到底是何許人也?不知雲裳姑娘何故如此問?”
雲裳大約也覺得自己很唐突,呵呵一笑。道:“是我不禮貌了。方纔看到你的劍法,很像杜家劍術。而你的容貌十分清雅俊秀,頗有英氣。傳說中的杜蘅也是這般,所以,唐突了。”
“原來如此,我倒是一頭霧水。多謝雲裳解惑,如今錦王府的形勢迫在眉睫,還請雲裳姑娘能帶路。”趙錦繡耐着性子,堆着一臉的笑。
雲裳一眼輕飄飄掃過來,一甩衣袖,帶起一陣香風,推開容丈夫先前敲的那門,也不說一句邀請的話,徑直往裡走。
趙錦繡太不踏上臺階,剛走兩步,容丈夫立馬上來阻攔,道:“王妃,雲裳姑娘還沒答應。”
趙錦繡歷來最討厭做作的女人,雖然這女人看起來真像個仙女,但也不能阻止自己對她的討厭。
她算個什麼東西?歡歡小家碧玉,卻都比她強上幾百倍。趙錦繡頗爲不屑,冷眼掃容丈夫一眼,道:“雲裳姑娘不是沒答應,是沒有出聲反對,懂嗎?”。
容丈夫愣在一旁,他從來沒有這個邏輯。趙錦繡也不管他,擡腳往那門裡去。容丈夫卻是顧不得禮儀,趕忙拉住趙錦繡,小聲說:“這雲中居,未經同意,不能隨便亂闖啊。”
不能亂闖?那雲家姐妹";分明是爲難自己,如今不闖,等在這裡就會錯過最佳時機。那麼就得等下一個不知猴年馬月還是駱駝日的契機了。
夜長夢多,時多生變。趙錦繡管不了那麼多,狠狠甩開容丈夫,問:“這雲中居,雖是用了機關術數。但地點是不是在西苑?”
容丈夫一愣,爾後,點點頭,道:“是。”
趙錦繡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我是西苑的主人,走到哪裡,還需向人通報?”
容丈夫一時語塞,說了句:“可是——”
趙錦繡已進了門。這屋子出奇的大,屋內陳設簡單,黑木八仙桌,條形長凳,像是客廳,卻更像是飯廳。一堵木雕屏風連着高高的屋頂,鏤空的花紋透出幾絲明亮,像是點着蠟燭。
趙錦繡也不敢驀然行動,對着門外低喊:“容丈夫,你還不趕快進來帶路?”
那容丈夫磨磨蹭蹭半天,才跨進來,瞧了瞧左右兩邊的門,有些沮喪地說:“這裡被施了機關術數,屬下都不知那邊是生門,那邊是死門。”
還真整得更江湖似的,弄得這麼玄乎。趙錦繡仔細查看一番,一時判斷不出,慢慢閉上眼,屏住呼吸,爾後一笑,大步往那屏風後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左右皆是死門,走中間吧。”
容丈夫頗爲訝異,也不敢怠慢,跟着趙錦繡繞過屏風。
屏風那邊像是一座宮殿的大殿,碩大的柱子看不到頂。每根柱子前都點着一支蠟燭,柱子後的帷幕在風中搖曳,看起來火災隱患相當大。
趙錦繡一蹙眉,極目望去,卻看不到宮殿深處,只覺得前方是一團暗沉沉的迷霧。
這機關術數好生厲害,像是創造出了一個幻境,讓人迷幻其中,不小心就中機關而死。
以前在鳳樓,也聽李錦說過他的先祖,也就是蕭月國之前的紫轅王朝的李將軍,曾與雲召國一戰,雲召國用機關術數,製造出幻境,施以毒,讓李將軍和他的二十萬士兵全軍覆沒。皇帝勃然大怒,認爲李將軍指揮失誤,將李家的爵位削去,收回封地,貶爲庶民。李錦一家心灰意冷,這才走了從商之路,絕不再踏足仕途。
那時,李錦將機關術數說得神乎其神,甚至還提到其先祖手札記載的機關術數不僅能製造出幻境,還能製造出機械。當時,趙錦繡“呔”一聲,表示不予相信,因爲根據這個時空的金屬冶煉工藝,根本不足以讓人類進入機器時代。
李錦自然很是着急,還親自翻出李家先祖的手札,指給趙錦繡看,道:“老三,你看,這裡說到的是李家軍的偵察兵,發現敵人以木頭做的牛運送糧食。”
趙錦繡疑心這是有人在說評書,說的還是諸葛亮的木流牛馬。那些屬於小說裡的片段,在現世,也有人曾試圖製造,但都沒有成功。
而如今看着眼前的景象,趙錦繡倒是有些相信機關術數的神奇與強大。
可是,如果桑駿師傅是機關術數的高手,那麼,桑駿也應該會機關術數。否則,他的成名一戰,又怎麼會那麼輕易地將名將董啓明滅掉呢?而之前與林希對壘的記載裡,從沒有出現機關術數的對戰。
那麼,原因到底是什麼?自己以前分析過,認爲桑駿是不想過早滅掉蕭月國,促成別國聯盟,讓桑國成爲衆矢之的;其次,當然是因爲和林希的那一點情誼,誰也對誰下不了狠手,相反,恐怕還很想在戰場上交手,因爲那樣可以看到彼此。
而今,趙錦繡站在此處,忽然覺得,最大的原因在於這機關術數是桑國的軍事機密。而自己今日的魯莽,無意之間窺伺到這份機密,如果不能站在桑駿的身邊,必然就要被他所滅。
看來以後,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必須比過去更謹慎小心,一步錯,桑駿就必然毫不留情。畢竟,桑國在他的經營下,已經具備統一七國的實力。他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容許自己的宏圖霸業出現一丁點的錯誤。
“王妃,你怎麼知道,選的是這個門?屬下每次來,雲姑娘帶屬下走的,都從來不是這個門。”容丈夫頗爲訝異地問。
趙錦繡輕輕一笑,有些無奈地說:“選對了門,不一定能前行。”
容丈夫也看着眼前的宮殿,頗爲狐疑地說:“王妃也懂機關術數?屬下並沒有看出什麼。”
“我也沒看出什麼,只是直覺告訴我,不能前進。”趙錦繡站在原地,爾後,朗聲道:“雲裳,本王妃從未研究術數,可選對了這個門,你就是輸了。既然是錦王的師妹,自然得爲他的大業着想,如是這般,有怎麼有資格與他並肩站在一起。”
話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迴盪,突然“嘭”一聲,宮殿的盡頭燃起一束火焰,那裡倒是亮堂起來,雲裳站在帷幕之下,披着一件褐色的披風,有種陰冷的美,與方纔的清秀脫俗判若兩人。
“你怎麼猜到那兩道門都是死門?”雲裳朗聲問。
趙錦繡豎起一根指頭在脣邊,呵呵一笑,小聲說:“沒有利益的事,本王妃從來不會做。”
雲裳也是冷冷一笑,道:“那你要如何才肯解答?”
“見到錦王。”趙錦繡直截了當。
雲裳裹緊披風,緩緩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吧?少字這事,我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趙錦繡只是笑着看她,也不言語。雲裳見她一臉高深,不由得眉頭一蹙,在她面前站定,問:“你笑什麼?”
趙錦繡握緊手中的匕首,笑道:“雲裳姑娘研究術數想必已久,真不想知道,我這個外行是如何識破你的?”
雲裳眉頭緊蹙,冷冷地說:“你今天已經屢犯雲中居的規矩,我可以將你處死。”
趙錦繡眸光一凌,慢慢傾身下去,對着雲裳吐氣如蘭,微笑着小聲說:“如果我有絲毫的損傷。你的願望想要實現,這輩子,都不會有一絲的機會。”
雲裳往後一退,很是狐疑地問:“你知道些什麼?”
趙錦繡站直身子,眸光冷冷地瞧着她,道:“不要緊張。能知道的,我都知道。”
“誰告訴你的?”雲裳變了臉色,冷聲問。
趙錦繡瞧她一眼,笑道:“我從來不免費爲別人解惑。欲取之,必先予之。這纔是遊戲規則,雲姑娘,開始玩吧?少字”
雲裳呆愣着,神情頗爲狐疑,又像是如臨大敵一般,對趙錦繡有着本能的防備。她從來就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女人,明明什麼都不會,連功夫章法都混亂,卻偏偏像是什麼都洞穿了。
趙錦繡淡笑着,看她的神色,也知曉這筆生意是成了,自己可以見到桑駿,最重要的是這女人根本就沒法動自己一根汗毛。陷入愛情的女人,必然有軟肋。
“好。我答應你。你跟我來。”雲裳忽然說,然後一轉身往那大殿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