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或是人生都要用感情去體會,因爲眼睛不會幫助你看得更清楚。”
我們一行人,臉上蒙着毛巾,排着隊,手扶着前一個人的肩膀,跌跌撞撞地走在校園中。已經在黑暗中走了兩個多小時,我覺得頭很暈,雖然是在自己走過千百次的校園,但我卻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隊伍忽然停下來,有個威嚴的聲音說:“現在停下來,照一張照片!”我拿起手上的相機,隨便選了個角度,“咔嚓”地按了一下快門。照的是什麼?會照到什麼?方向是哪裡?我完全不知道,因爲,我根本看不見。
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駐足觀賞我們這支怪模怪樣的隊伍,還好,眼前一片黑,我根本什麼都看不見。我想,阿普麗爾·阿皮爾(AprilRapier)老師還真能搞怪!
在下城校區待了一年後,第二年我就進入中央校區就讀。雖然在中央校區各學院中,藝術及設計學院又小又破,比不上其他學院來得整齊宏偉,但我還是覺得很滿意、很高興。
大學一年級學習的大多是基礎課程,除了在社區學院選修的時尚設計課程之外,我並沒有上過什麼真正的設計課。在這段時間裡,我時常對我的未來感到惶恐,不知道未來在哪裡,是不是走上了正確的路。而上了二年級,將會有機會接受更多的設計課程,我充滿期待。
讓我高興的另一個原因是,在巴拿馬時的老友阿強也來休斯敦了。他來念休斯敦大學,當然和我有關。本來形單影隻的我,一下子又有了伴,而且是曾經一起“荒唐”過的阿強。在這段時間裡,我還交了個越裔女朋友。
在休斯敦的日子好像越過越好了,身旁有好朋友和女朋友爲伴,爸爸給的錢更是讓我經濟無虞。我用爸爸給的錢,租了公寓,買了一部車,甚至還學時髦穿了耳洞,戴上耳環。除了上課的時間外,每天就混來混去,日子過得相當頹廢。
我對於新的課程充滿期望,事情果然也沒有令我失望,而阿普麗爾老師就是不讓我失望的原因之一。剛上阿普麗爾老師的課時,我就在想:“這麼有靈性的人,怎麼會待在這個小地方?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在這裡教書?”阿普麗爾老師教授的科目是攝影,但她卻連“人生”一併教給我們。
阿普麗爾所採取的一種特殊教學方法,更是令我們感到震撼,徹底地改變了我看待事物的方式。
這種教學方法叫做“以心攝影”,課程是從下午1點開始,是爲時一個下午的攝影計劃。所有學生都帶了用來矇住眼睛的毛巾。在兩位助教的協助下,學生們蒙上眼睛後,在原地轉好幾個圈,等大家轉得暈頭轉向後,再由助教領着這一隊臨時客串的盲人在校園逛一圈。
眼睛被蒙上後,本來自以爲熟悉的環境完全變了樣子,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當我們一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在狹小的校園內行進時,助教不時下達口令:“好!現在停下來,在這裡拍一張照。”大家也不管方向、焦距、快門、光圈……亂按一通。兩三小時後,盲人逛花園攝影留念的活動才告一段落,所有的人被帶回出發的地點。
活動結束後,花45分鐘時間,我們快速地將剛纔亂照一通的相片洗出來。等照片洗出來後,真正的重頭戲纔開始。
大家多半笑得東倒西歪,因爲照片拍攝的內容常是亂七八糟,有的甚至將鏡頭對着天空或地下的草皮,因爲看不見,所以無法調整焦距和光圈,照片的清晰程度模模糊糊,取景的角度也都是歪歪斜斜。
在大家忙着相互取笑時,阿普麗爾老師佈置了最重要的功課:“現在,馬上去找到照片上的地方,用同樣的角度,再好好地照上一張照片。”
此時,已經下午四五點了,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但問題是,如何找到我們停下來拍照的地方?由於是蒙着眼取景,脫離了平常攝影的習慣,照片呈現的景色也不像我們平常眼中習慣看到的校園,要依照片找到原來攝影的地點,還真有點“盲人摸象”的感覺。
在尋找原來攝影地點的過程中,我深深體會到,一個你每天要經過許多次的校園,你自以爲什麼角落都去過了,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但其實你真的用心去體會過這個地方嗎?如果沒有,平常我們拿着相機到處拍,也不過就是和一般觀光客一樣,符合了中國人常用的一句歇後語:“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
有了這樣的體會,我平常熟悉且漫不經心的校園,這時看起來好像有了一層新的風貌。我用心體會着這種陌生的感覺,卻又覺得好像更貼近了眼前的景物。設法一一找到曾經駐足的地點,用心地拍了照,從心裡生出來一種嶄新的感覺。
當我們將作業交給阿普麗爾老師後,她將我們兩次拍的照片都展示出來,即使我們只是攝影的入門漢,也可以輕易地看出兩者之間的不同。“攝影,不是用眼睛去拍”,她指着我們其實根本沒有用眼睛拍的作品。我們都笑起來,我們明白了她的意思,像觀光客一樣單單用眼睛去拍照片,其實和矇住了眼睛拍照片差不多。
她指着我們第二次的攝影作品說:“要用感情去拍!因爲,眼睛並不會幫助你,只有感情纔會幫助你拍攝!”課堂上一片靜默,大家默默地點着頭,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我忽然有一種感動,一種眼界被打開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