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這次歸家是爲何?姐姐,不妨猜上一猜。”
疏影放下手中爲瞿香準備的茶盞,微微一笑,道:“我不玩這個遊戲已經很久了,不過柔嬰你叫我猜一猜,我便猜就是了。”
她沉吟片刻道:“你此次回來是因爲太太病了。不過你我即爲姐妹,這生病一說便可當沒有。這次貴妃入府的排場也算是安排妥當,但仍過於倉促。因此我想,是宮中有什麼事,才叫你回來避禍。可柔嬰你在宮中,一向是小心謹慎,也不惹事上身。因此,我想,這個由頭應是起在父親和行言那處,再聯想到最近府中還扣着東廠的人,要對付的只怕還是內府要人。”
瞿香看着梅疏影,輕輕點了點頭,其間燭火微微閃動,似乎可以遠遠嗅到不遠之處,由皇宮大殿蔓延至此,危險的氣息。
“……說這些費神的話幹什麼?”梅疏影微微一笑,“我們都這麼多年都沒有見了,柔嬰你沒有什麼體己話要與我說麼?”當年和瞿香分別的時候,瞿香還沒有入宮,縱使最後幾年她們姐妹倆爲了同一個人,感情瀕臨破裂。可是這麼多年的之後,回想起來,卻仍舊是記得年少時姐妹倆一起玩耍嬉戲的舊事,耳邊猶遺戲諛。突然間,就好像那些過去的傷口,從未存在過。
“……”瞿香猶豫片刻,毅然開口道:“我下面要跟姐姐講的,確是姊妹間體己的話。”見她言辭慎重,話有餘意,疏影不由得收起言笑的心思,仔細聽她說來。
“你知道尚嫙爲哥哥懷過三胎吧,”瞿香緩緩道:“第一胎,流產流掉了;第二胎,是個女孩,生下來未足月就死掉了,哥哥他們還傷心了好一陣子……這第三胎,便是瞿傑,好不容易把瞿傑生下來,又好不容易把他養大。但瞿傑,姐姐你也見到了,出生時便患有惡疾,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同姓通婚,其生不繁。尚嫙嫁給瞿衡的時候,疏影已經待在了青崖,因此對這些年的細節,並不清楚。她靜靜聽着瞿香說來,也清楚尚嫙和行言是很近的表兄妹關係,出現這樣的事,在所難免。
“當時,尚嫙懷瞿傑的時候,母親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哥哥的兩房侍妾就是那時候備下的。母親也說了,說要是尚嫙這一胎再流掉的話,就讓哥哥娶侍妾進門。”
要是尚嫙沒有生下瞿傑,或者瞿傑命不保夕,不但二房進門,將來連主母的地位也保不住。“……所以,她做了什麼?”梅疏影問,“她爲了保住自己主母的地位,做了什麼?”
瞿香微微皺起眉頭,繼續道:“尚嫙把瞿傑生下來,但是瞿傑身體並不好,她便主動提出讓行言哥哥納那兩房妾氏……”
“話雖如此,”疏影道,“有了瞿傑,就算那兩房妾侍進門,便也動搖不了尚嫙的地位。柔嬰,你也不用再拐彎了。說吧,尚嫙她究竟拿了什麼來做交換?”她一向都知道,尚嫙其實頗有幾分小聰明,想出的點子雖不能保得長久,但總能夠遮瞞一時,粉飾太平。
瞿香嘆了口氣,道:“姐姐,你要知道,我和尚嫙姐姐那個時候年紀也不大,也不十分懂事……”聞言,疏影的目光閃動,幼稚的決定,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知道,這世界上的事,有報應的。”瞿香幽幽嘆道,“當時,當時我們
去找了一個沒什麼名氣跳大神的巫婆,她告訴我們,要拿兩個孩子中的一個去交換。”
“……”
“尚嫙當年,懷的是雙胞胎。出生的時候,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女孩,男的那個,就是瞿傑,女的……”
“……連城。”梅疏影輕聲說道。
“姐你知道?姐姐你怎麼會知道的!”瞿香驚問。
“我本不知道,”疏影壓低了聲音,無奈說道:“但瞿傑的病我也略知一二。我曾給那位名爲連城的少女治過傷,當時就奇怪她患的病和瞿傑一模一樣,再想到尚嫙現在的態度……當然也只是猜一猜了。”
“要是所有的人都像姐姐一樣喜歡猜一猜,早就天下大亂了。”瞿香嘆息道。“可是,那位東廠的少女不是十七歲麼,瞿傑還比她小兩歲,不是根本對不上麼?”疏影又道。
“那個小丫頭像十七歲麼?”瞿香解釋,“尚嫙姐姐也曾對此也有疑惑,後來是偷偷去探聽了消息,甲辰臘月十二,和瞿傑的生辰只差一天,當時……”
“尚嫙是怎樣套到消息的?”
“那少女闖進瞿府的時候,不是還有名東廠的內應麼?那名內應同樣也被扣在瞿府,尚嫙姐姐順便問她的……”
疏影點了點頭,知道一旦有空子,尚嫙是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收養她的是莊二,說是什麼算年齡的方法是出生算一歲,過年又算一歲,所以那女孩確是我和尚嫙當年狠心捨棄的孩子……”
因爲不知道這一胎是否能平安產下,因爲不知道孩子是否能夠平安長大,所以捨棄了,舍一個孩子的命來保全另一個,求老天爺把一個孩子的命續到另一個身上。
因爲是龍鳳胎,所以捨棄了那個女嬰,保全了那個男嬰。
“……當時那個女嬰生出來的時候,我和尚嫙姐姐,我還記得當時尚嫙……”
“柔嬰,你爲什麼要把這件事攬在身上?”疏影冷聲問,“做決定的是尚嫙,要保地位有好處的,也是尚嫙,你爲什麼要攪和進去?”
“姐姐當時我是一時糊塗,才幫她的,但是,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很後悔不該聽人胡說。我現在也是一個孩子的娘,每每想起當時的情形,其實嫂嫂是捨不得的,是我促使她下的決定,”瞿香說着說着,突然跪在地上,邊流眼淚邊說道:“姐姐,我知道我錯了……”
“柔嬰,你這是幹什麼,你現在是貴妃的,不能這樣……”疏影忙站起來,同跪在瞿香對面。
“姐姐,求你幫幫瞿家吧。此時此刻,瞿家再也受不起風浪,‘禍起於蕭薔’,這個道理是姐姐你教給我的……”
“……你到底,要我幫什麼忙?”
“姐姐,你也知道父親要對付東廠的人,不會放過那少女的,你救救她吧。尚嫙都快急得不行了,只怕再過幾天,她就熬不過去了,說不定就會跟哥哥他們坦白。到時候這種事被挖出來,父親和哥哥還怎麼對付東廠,咱們瞿家的面子,可就全……”
連城闖進國丈大人的府邸,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放出來的,等這件事塵埃落定,瞿恩等人大獲全勝,連城一定會被打入大牢。一時間,疏影的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卻沒有
一個好的解決方法,難道要讓謝長留來劫人?可是一旦如此,謝長留和連城就會被全國通緝,那還不如把這件事給坦白了呢。
“……姐姐,請你去求父親,就說,就說連城是你的女兒。”
瞿香話音剛落,疏影一時間愣住,只是聽見,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瞿香見梅疏影沒有說話,便緊抓住梅疏影的手,哀求道:“連城姐姐,瞿家再也受不了打擊了,姐姐你看在瞿家養育你這麼多年的份上,求起你幫我們吧。”她這樣說着過分的話,緊抓住梅疏影的手不放。
“……姐姐,你要救連城啊。”
疏影半呆着,“那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這會讓姐姐很爲難,但現在能這樣做的也就只有姐姐了。姐姐現在跟我去,跟爹說連城是你的孩子,求他看在你的份上,放那孩子一碼,別再追究了。”
梅疏影說不出話來。
“如果父親知道,再追究那名少女的事就會牽連到我們家,定會放她一馬的。”
“……他們,他們怎麼會信這種事。”
“會信的,那孩子不是正巧也叫連城麼,就是跟姐姐你有關的證明,”
“我怎知道她爲什麼叫連城。而且,十幾年前我就被趕出瞿家了,我有什麼分量去求父親收手。”
“不是的,姐姐,父親一直都很想念你,他只是拉不下面子。姐姐,爹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看。疏影暗香,我的名字從你不從哥哥,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尚嫙的意思。”
“……是,是我的意思。尚嫙姐姐快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我怕她就會招了,到時候……”
“爲什麼要我去認她,難道要連城做我的女兒一輩子麼。你們大傢俬下把話講開,不是更好麼……”
“你真自私,連城姐姐,”突然,瞿香冷聲說道,她慢慢站起,居高臨下地開口:“當年你只顧着自己,把我們陷入不仁不義。姐姐,我爲什麼入宮。入宮之後小心做人,別人罵我難聽的話我也不敢回嘴,姐姐,你說這都是爲了什麼?”
疏影依舊跪在地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再說什麼都是白說,這個家裡,最適合做這件事的,就是自己。因爲已經是聲名敗壞了,就算再怎麼樣,也都無所謂了。瞿香是貴妃,尚嫙是四品誥命,所以只有自己,唯有自己。
白吃白住了瞿家這麼多年,是個外人,爲了報答多年的養育之恩,作一點犧牲也是應該的。
當時,瞿香提出這要求的時候,長媽媽其實一直都站在自己的身旁,她露出複雜的表情,卻什麼都沒有講。
說是關心自己的人,卻沒有說疏影你不能再壞自己名聲了。
沉默即是默認。
因爲偷情而被休棄的女子,在鄉下閉門思過,實則與人淫亂,還有過孩子,怎麼想都是令人信服的事。
“……把尚嫙叫過來,我們,仨,對一對口徑吧。”
於是,她妥協了,她疲憊地說道。
“姐姐,”瞿香看着她,緩緩道:“在這件事上。不是隻有姐姐一個人犧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