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糧
“看來湛海軍的伙食……真的很不好。你瘦了。”熟悉的聲音從耳旁傳來, 江憐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誰懷裡。
夜深視野受限,陸宇辰又刻意改變了說話的聲音, 他剛纔居然沒有發現這個“陳副將”就是易容了的陸宇辰。直到熟悉的吻喚起記憶, 心臟的跳動失控, 他從自以爲的幻夢中甦醒, 雙手卻已然放不開了。
又抱緊了些, 江憐砂的聲音低沉得有點像嘆息:“果真是你……”
幾個月前的那些事情,兩人彷彿一起選擇性遺忘了,現在的時事, 也沒有人特意提起,在這樣珍貴的時刻, 他們只想更多地待在一起, 無論做什麼, 無論說什麼,只要相處就好。
陸宇辰自然很喜歡現在的狀態, 緊緊抱着自己的愛人是他這幾個月來每日都要想好幾遍的事情,不過想想現在的時間,他就皺眉:“我吃的睡的都比你好,你這過的是主將的日子?算了……其他事情暫時都別想,你先好好休息一夜纔是關鍵。”
不等江憐砂說話, 陸宇辰一手把人牢牢圈在懷裡, 另一手隨手抖開薄被往兩人身上一蓋, 然後輕撫着愛人的背說:“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情報要告訴你, 但是你今晚必須好好睡——什麼也別想, 你太累了,睡吧。”
陸宇辰熟悉的聲音變成最溫柔的催眠曲, 連日的奔波讓江憐砂的確是累得不行,想到分別幾個月、思念幾個月的人就在身旁陪着自己,他稍稍放鬆了一直緊繃的神經,不多時便安穩地睡了過去。
等懷裡的人睡熟,陸宇辰纔敢小幅度地動了動,把愛人攬得更近了些。趕到愛人身邊之後的這將近一個月,他也是日日勞累,現在氣氛正好,還有愛人在身旁,沒一會兒他也深深睡過去。
行軍的每一夜,江憐砂都是匆匆睡過就爬起來繼續統領全軍,像今天這樣睡到自然醒,簡直稱得上是一種享受。他醒過來的時候陸宇辰還在睡,藉着帳外漏進來的光,又在極近的距離仔細查看過,他沒費多少力就揭下了陸宇辰易容的面具。
再熟悉不過的面容……這是他不敢在心底回憶卻又於夢中反覆見到的臉。摟着自己的人是陸宇辰。
有了這樣的認知,江憐砂忽然希望時間就此停止。這一刻他忽視了自己的身份,忽視了自己的責任,他可以與心愛的人相擁到黎明,而不必去管其它,這是何等的幸福?
後頸忽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按住,江憐砂順着這股力道更加靠近陸宇辰,直到將頭埋在他的頸側。
“我能不能就這樣抱着你一天?”
江憐砂微微一笑:“你說,今天有重要的情報要告訴憐砂。”
陸宇辰哀嘆,簡直想一口咬在這狠心的愛人身上,磨了一會兒牙發現沒用,於是真的咬下去了……江憐砂早有準備,所以被一口啃在耳垂上時把本來應該發出的聲音嚥了回去,只是臉色不由自主紅了些。
並沒有再進一步做什麼,陸宇辰只是將咬改成吻,細細將淡紅的痕跡印在愛人頸上。江憐砂由着他,思緒不由飄到一會兒怎麼掩飾他的傑作上去了。
“不藏不行?”陸宇辰簡直像是長了一雙透視眼,直接能穿過手下這層衣服和血肉,看到從江憐砂心裡一閃而過的字。
江憐砂稍微掙了掙,兩個人一大早這樣膩着,說不準就走火了:“這個時節還沒有蚊子,你讓憐砂怎麼解釋?”
陸宇辰忽然不說話也不繼續了,只是靜靜抱着他,然後,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地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一定會。”
這句話將兩人拉回現實,各自沉默一會兒,兩人有默契地起牀洗漱,再無言語。陸宇辰不能暴露身份,細細將□□又戴上,便恢復了那“陳副將”的外貌。隨侍的小兵很懂事,看到帳內是兩個人,依舊端水做事不多問一句。
飯畢,江憐砂隨口一問,得知顧夜崢還沒醒,出帳瞧瞧天色,其實才不過比平日晚起了一個時辰而已。因爲湛海軍一直在邊打邊退,剛剛戰略撤回很長的距離,此時空嵐軍尚在幾百裡之外行軍,所以近幾天湛海軍都有比較充足的時間休整。
領着陸宇辰道各處巡視一圈,江憐砂吩咐了一些事情,並未迴避身後這個跟自己不是一國人的“副將”。各個國家之間,總有那麼些別的國家塞進來的暗樁,這幾乎是國家高層公開的秘密。陸宇辰是怎麼混到副將位置的、在這軍隊裡有多少人在幫他,仔細清查起來絕對要牽連不少人,何況現在是戰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必須完成的工作一做完,就快到正午了。陸宇辰加快腳步跟上江憐砂,低聲說:“事情都辦完了,我帶你去開個小竈,東西我備齊了,走吧。”
江憐砂知道他領自己出去肯定不是開個小竈那麼簡單,陸宇辰平時行事風格他都知道,到了這種時候,嘴上可能還開開玩笑,做事是絕對不會含糊的。兩人各自帶出自己的坐騎,和兵營裡負責的將領打了個招呼,便出了駐軍地。
陸宇辰在前面駕馬飛馳,江憐砂緊緊跟着他。這條路江憐砂越走越熟,可就是想不起來這是哪兒。繼續跑了大約半個時辰,兩人才沿着極不平整的小路到達一處村子菜地邊緣。到了這裡,陸宇辰便又取下面具的僞裝,恢復成自己本來的樣子。
江憐砂不問,陸宇辰也不多說,下馬牽着馬匹沿田間小路往前走。江憐砂照做,不一會兒兩人就走進了村子。
村民此時大都在吃午飯,農家無什麼特別大的規矩,這村子又小,一些村民就蹲在村邊田頭吃飯聊天。見兩個軍官打扮的人牽着高頭大馬進了村子,村民們趕緊擦着手放下碗站起來,等他們見到陸宇辰,其中一個漢子驚訝道:“哎?這不是……陳少爺?怎麼……您怎麼……成了軍爺了?”
陸宇辰這人就是跑的地方特別多,哪兒都吃得開,把繮繩往江憐砂手裡一塞,走上去和漢子拍着肩膀哈哈大笑:“吳小哥,好久不見!這時候戰事多,我這不是給國家出力來了嗎。怎麼樣?這幾個月過得可好?”
兩人寒暄起來,於是旁邊好奇的人就打量起江憐砂來。以他們的見識,斷不知道江憐砂軍銜比陸宇辰高,頂多知道他也是個軍官。安安靜靜的江憐砂對周圍好奇的視線只是回以和善的淡笑,村民於是也笑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陸宇辰那兒。
“唉……空嵐那羣狗賊,過一城屠一城,湛海人畢竟更擅長水戰,這一片都沒有什麼河流或者擋路的大型湖泊,可以說是給空嵐狗賊直闖進來的都不難……尤其是……”陸宇辰把風颺那邊兒罵了個爽,壓低聲音道,“咱們將士的糧,真的不多了。”
這漢子看樣子是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然村民也不會讓他出面跟外來人寒暄。聽到陸宇辰這番話,漢子恨恨咬牙:“不行!我們湛海的土地,怎麼也不能再讓那羣狗踏進來!誰都別攔我!不說了,參軍!”他一帶頭,旁邊頓時有幾個小夥子也站起來,紛紛贊同。
陸宇辰卻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搖搖頭繼續說:“不用擔心,你們一定要相信湛海軍隊的力量。現在還不到持續徵兵的時候,而且依照時節,馬上也是農忙了,大家都是湛海將士們最堅強的後盾,沒有你們種糧、低價賣糧,這仗也打不下去啊。”
漢子血紅着眼,看了一眼周圍的田,眉頭還是沒解開:“可是前幾日有軍爺來徵過糧……咱們村子人倒是有些,糧卻真是隻夠自己吃了,還得勒緊腰帶過……”
陸宇辰胸有成竹笑了,問道:“不急,我那些日子教給你們的東西,你們可種好了?”
漢子點頭:“陳少爺您吩咐的當然是好事,那批種子種出來的東西,我們都賣了一批了,換回不少油鹽物件,不過您上次讓我們種了那麼大一片的東西,可還沒破土……”
“若是你們這些日子施肥澆水沒問題,那必定是已經成了,不瞞你說,我前幾日已經一個人來看過,這幾日長得更好了吧,真是麻煩你們了。”陸宇辰笑眯眯掏出一個布袋來,從裡頭拿出一個不規則球狀物體塞給那漢子,然後把整個布袋都交給他。江憐砂正在看周圍的田地,只掃了那球狀物體一眼,並未注意,而聽到那布袋裡的聲響……陸宇辰居然裝了滿滿一袋銀錢給這些農戶?
漢子一看傻眼了,普通農家幾個銅錢都少,更不要說這一大袋子銀子了,結巴起來:“陳陳……陳少爺這……”
陸宇辰又和漢子拍着肩膀道:“種這些東西的方法,你們也知道了,這片土地真挺合適,將來必定還要再擴大種植面積。不瞞你說,上次種下的那批東西,再過不久就有軍隊來挖了,這些都是軍隊給的,你們可一定要收下,將來村子裡的兄弟們娶、姑娘們嫁、蓋房子添磚瓦,都得花銀錢不是?”
漢子一聽這麼一說,也不好再拒絕了,感激地說:“陳少爺您就是我們的福星!種地這事我們祖祖輩輩幹,肯定不差!您挖走這一批,我們立馬再種!保準一次比一次好!”
陸宇辰連連點頭,然後指着江憐砂說:“我帶人過去看看,你們繼續吃飯吧,大家隨意,不打擾了啊。”
漢子笑着跟他道別:“哪裡是打擾,陳少爺有空隨便來坐坐,別客氣!”
江憐砂看了半天,知道這裡就是自己曾經路過的一處極度貧窮的小村,不過現在看來已經完全變了樣子,而且他從剛纔的對話已經聽出來了,陸宇辰必定是讓這些村民幫他種了某種糧食,聽起來不像是地面上的作物,那麼到底是什麼?
陸宇辰很快爲他解了惑,兩人一路行至村子另一頭外面的大片田邊,只見滿眼都是不到膝蓋的綠色植物。陸宇辰鬆開繮繩,拍了拍坐騎示意它原地待着,自己走到田間。江憐砂隨後,兩人都走進了田裡。
越看這些植物就越眼熟,江憐砂四處環顧一下,發現這種植物種植面積非常大,放眼望去這一片原本貧瘠的平原幾乎都是這樣的田。看樣子,不止這個村子,附近還有幾個村子,肯定也有參與種植這一大片幾乎望不到邊的農作物。
他轉頭看陸宇辰,後者也不多話,蹲下來從土裡幾下挖出一個沾滿泥的不規則球體來,吹了吹外面的泥灰,江憐砂漸漸睜大了眼睛——
這……這不是……土豆?!
“在我們那個時代,這種東西很常見吧,可是我觀察過,這個世界,還沒人有拿土豆當成主食,甚至你們湛海都沒有這種農作物。”陸宇辰用力一掰,土豆分成兩塊,外面灰黃灰黃的,裡頭顏色新鮮,嫩嫩的淡黃色看得讓人嘴饞。
自己留下一半,把另一半塞到呆住的江憐砂手裡,陸宇辰有點兒邀功似的攬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說:“現在正是土豆成熟的季節,南方氣候跟北方不一樣,我推測可以種兩次,早先我來湛海路上就讓他們種過一批,成熟之後也是我派人全部收下,就儲藏在附近,現在這一批也成熟了,正好咱們人手多,收起來也快,有了這些,怎麼也能撐上下一批軍糧運到吧。”
江憐砂握着手裡還帶着泥土的熟悉農作物,漸漸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和狂喜,有點微微的顫抖。這彷彿天上掉下來的金餅子,將他砸了個頭暈目眩!
再次將愛人攬近了些,陸宇辰左右瞄了瞄沒人,終於吻了上去。一吻完畢,發現懷裡喜到完全忘了迴應他的愛人還沒回魂,陸宇辰居然吃起這一地土豆的醋來,手上力度大了點,提醒某人功臣在面前,不要對着土豆含情脈脈看那麼半天。
江憐砂從狂喜中找回清醒,用力回抱住了陸宇辰。雙手在陸宇辰背後交握在一起,手心裡是那半個成熟的土豆。
“湛海……宇辰……我們……我們……”人一高興到某種程度,語言已然成爲表達的障礙了,江憐砂長長地換了一次呼吸,終於壓住了心底那噴薄而出的喜悅,“解困了!”
陸宇辰也看着視野裡滿滿的土豆田,忍不住笑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站在土豆田裡面談情說愛的,恐怕就是我們兩個了……小砂,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