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相擁
連日冒雨行進, 就是人受得了,馬匹也受不了。江憐砂被不絕的大雨阻住了行程,在通信不便的這個世界,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他們已經斷了與前線的所有聯絡。
他們借宿的農家很是熱情, 幾日照顧, 並無什麼怨言。老人家說這麼大的雨這輩子也就見過一次, 那次還是有聖子承擔了天劫, 若是沒有聖子所做的一切,指不定湛海這片土地會變成一片汪洋。
並未向老人家透露身份的江憐砂聽罷,只是笑笑。原來他也做了和父聖一樣的事情……這世代循環的罪與罰, 這永世不絕的悲劇,到底會在誰身上終結?
山裡泥土的氣息被雨水沖刷着, 瀰漫四周。到處都是潮溼的感覺, 好像伸手一握, 就能從空氣裡擰下幾滴水來。初春剛生出的綠葉幾乎被雨水衝得失了色,嬌弱得令人憐惜。可擡頭一看, 依舊灰濛濛的天宣告了人力無法改變自然的事實。
空嵐的進攻、湛海的防守,硝煙與廝殺在江憐砂心裡織出一幅殘酷的畫。在陸宇辰離去、又被母皇利用之後,他原本是對生活失去了興趣,麻木地活着,完美的扮演着一個“聖子”的角色, 甚至不介意會不會帶着聖子的身份爲這個他深愛的國家獻身。可是現在, 他不願。
掌心裡溫熱柔軟的小小身體, 淡淡的溫馨的奶香味……他不知自己在什麼時候, 忽然多了一個“父親”的身份。他從來沒有虧欠過這個國傢什麼, 可是他虧欠了這個孩子一份期待。那個在他懷裡安睡的嬰兒,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責任他的愛, 所以他必須振作,爲了守護她,和她所生活的那個安靜甜美的世界。
“殿下,”虛空的聲音打斷了江憐砂的思緒。他回過頭,虛空連蓑衣也沒脫,低頭報告,“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
農家主人都在別的房間裡做自己的事情,江憐砂住的小房間裡安安靜靜,只有虛空冷冷的聲音:“空嵐冒雨行軍,中了我軍的埋伏,損失了三萬左右的人馬,連攻破洛青關的‘赤雷將軍’雷鳴也受了重傷。同時……凌淇將軍戰歿。”
江憐砂猛地轉身,眼裡詫異之色漸漸轉爲悲傷。閉了閉眼睛,他長嘆道:“辛苦你了……休息一下吧……另外告訴他們做好準備,明日無論是否繼續下雨,我們必須起程。”
凌淇將軍……作爲鎮守邊疆的女性將領,凌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嚴格說來,凌淇將軍算是江憐砂的師姐,因爲他們先後師從湛海原第一將領洪夕將軍。只可惜……洪夕與凌淇兩人,都在戰爭中爲國獻身,早早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在江憐砂的記憶裡,洪夕是豪爽幹練又嚴格自律的師傅,他的性格有一半都是受到洪夕的影響。而見面不多的凌淇,也是安靜少語的優秀將領。凌淇留給他的印象,只有他還年幼時與洪夕一起送凌淇去鎮守邊疆時,那個即將離家的女子握着他的手低聲祝福的一幕:“殿下,願您平安健康,願吾神庇佑蒼生。”
他平安長大了,而那個女子一去不返,向着西方而去的馬背上瘦削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戰火中。
等虛空下去休息,江憐砂走到窗邊看雨調節心情。忍了又忍,他還是握緊拳狠狠砸在窗臺上,沉悶的響聲在雨聲中並不明顯。
“風颺……”國仇,家恨,遲早有一天會當你的面一點一滴算清!
因爲這場大雨,湛海與空嵐兩邊的行軍計劃不得不做了大幅度修改。當江憐砂用了二十多天才終於和落日會合時,空嵐的三大將軍已經兵分三路,向着湛海三座不同的城池進軍。
凌淇將軍戰歿,落日一人也不能指揮三路人馬,江憐砂幾位將軍商量過後,決定自己帶十萬人走北方的線路去迎戰三個將軍中最強的“銀虎將軍”風雲,落日帶領十五萬人,繼續與白鑫周旋,剩下的二十多萬人,則交給與凌淇同輩的另一位男性將領蕭合率領,對抗雷鳴。
戰爭不像一場普通的競技,要麼勝利要麼失敗。戰局千變萬化,將領的個人風格尚有百十種,更不要說加上地形、氣候、士氣、軍備等等諸多因素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落日跟白鑫正面交戰了三次,兩軍人數相當,軍備相當,將領各有千秋,所以落日雖然退守了百里左右,卻也沒有讓白鑫得了好。另一邊新任三軍之一大將的蕭合很好地攔住了雷鳴的攻勢。善守的蕭合思路靈活、敢於使用不少奇妙的戰術。給江憐砂的戰報中,他說他得到一位於姓智者的幫助,開發了幾種特別的機械,還改良了投石機和連發弩機,沒有嘗過這些東西的空嵐軍,很是吃了一些虧。
戰鬥最艱難的還是江憐砂這邊,首先他手下雖然都是精兵,人數卻是最少的,然而風雲是空嵐的兩朝老將,帶了二十萬人馬不說,最充足的糧草也歸他們先用。即使有江憐砂親自領兵作戰、即使有顧夜崢絞盡腦汁籌集更多糧草、安排各種戰術,他的軍隊依然要邊打邊退。
江憐砂守着的是湛海北方的重要交通線路,一路都是重鎮名城。要不是這一段河流衆多、有利於湛海軍展開最擅長的水戰,恐怕這次湛海聖子也無法譜寫神話……
匆匆吃過晚飯,江憐砂到軍營裡傷兵帳篷去看受傷的戰士們。主將的親臨讓大家都很激動,江憐砂安撫着大家,一一和重傷員們交談過,再三叮囑軍醫好好照顧大家,直到月攀樹梢才道別。
顧夜崢爲了不足的糧草,前天又到下一座城池去籌集了,剛剛纔回來。湛海的百姓們再理解戰士們的苦,也不得不要生存,所以顧夜崢能帶回來的糧草,也越來越少了。江憐砂本想去和夜崢再討論討論,聽夜崢帳外的士兵說軍師一回來衣服也沒換直接就倒下睡得不省人事,他就再也提不起打擾的念頭。
疲憊地走到自己帳內,江憐砂雖然累,卻心事重重無法入睡,隨手拿起冷水喝了兩口提神,就鋪開地圖繼續研究。閃動的燭火下,地圖上的符號彷彿在跳舞,強行用眼睛去捕捉那些動靜,連腦子也很快累了……不行!打起精神!
轉身有點自虐地把杯子裡剩下的冷水都澆到自己臉上,江憐砂搖搖頭,幾滴水珠濺落在地上。回頭看了眼地圖,他嘆了口氣,有些頹然地合上圖紙,低頭揉了揉太陽穴。
這般拖着打,終究是湛海吃虧些……可是糧草都不夠了,他還有什麼辦法……
實在頭疼,江憐砂收好地圖,起身到帳外散心。星夜之下,只有來回巡視的小隊士兵發出的輕微腳步聲,其它戰士們和馬匹,早就因爲疲累而熟睡了。安靜地沿着一個個軍帳散步,江憐砂不經意聽到了被刻意壓低的談話聲。因爲談話的內容,他警覺心起,屏氣凝神靠近了說話的幾人。
“是嗎……已經差不多了……看來準備做得很好……啊?不不,改日我再向殿下稟報……”
“多虧了陳副將……既然……”
江憐砂皺了皺眉,幾個副將深夜不睡,在此閒聊?而且現在正在說話的那個張副將他認識,那個陳副將怎麼如此面生?
談了一會兒,那幾個副將散了,江憐砂暗暗跟着那個陳副將,卻發現他沒有進入應該進的副將軍帳休息,而是地又跑到糧草區去查看。那陳副將問過夜崢帶回來的糧草,才轉身往帳篷走,絲毫沒有察覺江憐砂已經把他定義爲“可疑人員”並且跟了好半天了。
四周看了看,沒有人注意這裡,江憐砂突然出手,一指點了那陳副將的昏穴。人高馬大的陳副將還真挺沉,江憐砂架着他,回到自己的軍帳,守門的小兵目不斜視。
把昏迷的陳副將往椅子上一丟,江憐砂轉身去準備點燈。然而他纔剛轉過去,背後忽然一雙手伸過來,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牢牢把他圈了個結實!江憐砂一驚,可不等他再做什麼,一個熾熱的吻瞬間奪走了他的呼吸……
竟然……竟然是……江憐砂放鬆了一下,立刻又奮力反抗起來!陸宇辰毫不鬆懈,轉身一帶,把這支軍隊的主將死死壓在了牀上。
“你!”
“噓……”陸宇辰啄了啄他的脣,聲音低沉溫柔,“我可是揹着被人當成叛國罪犯的危險偷偷來的,你忍心讓我身份泄露給人抓回去?”
胡扯八道!他就不信這堂堂曉光的儲君能神不知鬼不覺瞞過曉光所有人跑來湛海!他還不至於以爲那曉光的國師和那個高高在上的國君都選擇性失明瞭!
可是……這個人是陸宇辰……是他的愛人……江憐砂心裡一陣刺痛,主動握着陸宇辰的手,繼而慢慢抱住了他。黑暗裡,一個江憐砂奢望已久的擁抱珍貴如夢,無路是不是在用漆黑隔絕那些禁錮他的責任和道義,他不願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