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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空蕩蕩的走廊,蒼白透亮的光線。
病房內瀰漫着淡淡的清香,燈光調到了柔和適中。
清風吹卷着落地窗前的白色流蘇紗帳,輕盈而嫵媚。
靠着枕頭的女孩怔怔地望向門口的方向,靜如夜嵐的大眼睛裡瀰漫着淡淡的曙光,遮住了原本的憂傷和黯淡。
“晚冰……”孫程程將削好的大蘋果,細心地切成了小塊,擺放在小托盤裡,然後樂呵呵地端到了病牀前,“吃點水果嗎?”她的眼睛裡亮堂堂的,滿含喜悅。
靖晚冰嘴脣蒼白而透明,她一動不動地望着房門口,似乎在等待什麼重要的人。
孫程程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後順着晚冰的視線望過去。
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嘴脣,心裡也溢出了一絲絲酸楚。
羽子凌都現在依然是下落不明!!
他怎麼可能會來看晚冰呢!!
“晚冰……”孫程程勉力提了一口底氣,抓住晚冰柔白的小手輕輕搖了搖,她鎮定地笑着:“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其他什麼的以後再說…好不好…?”她囁嚅着央求她。
回眸望住自己的好朋友,靖晚冰的手指無力地握緊,冰白的脣角閃着溼潤的光澤,她啓開單薄的雙脣,盈盈的笑了,“他會來的,對嗎?”她的眼神滿含希冀。
孫程程震住了,臉頰嘩啦啦的失血,她看到了晚冰的嘴脣在動,卻聽不到她的任何聲音。
“晚冰,你在說什麼?我聽不到啊?”眼神波動着,咬了咬牙,她慌亂地問,聲音顫抖着。
靖晚冰怔了一下,隨即淡靜地笑了笑,說:“你沒有聽清楚我在說什麼嗎?我在說……”然而,剛說了一句,她的話語便陡然凍結在脣邊,臉上明麗的笑容也頃刻間退去了原有的色彩,因爲她看到好友在屏息凝神地望着她,似乎想要竭盡全力的聽清楚她在說什麼,臉色卻越來越困惑。
明白是怎麼回事!!!
靖晚冰苦笑着吸氣,明澈的眼睛裡透出空洞洞的黑暗,身子也瞬間冰冷僵硬下來。
孫程程擡起手捂住嘴,驀地驚呆了,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那一天在醫生的會診室裡,懵懂怔忪的她,在悲痛難過中,聽到大夫說的那一句可怕的言語,“靖小姐的喉嚨被玻璃碎片割傷了,幸虧沒有傷到動脈血管,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據所拍的CT片觀察,她的聲帶已經嚴重破壞,病人醒了以後,可能會……”醫生嘆息一口,聲音無可奈何地低了下去。
神色蒼白,有些恍惚不安,孫程程胸口悶痛無比,她緊緊地望着自己的好朋友,光盈盈的眼睛裡融入一絲鼓勵,“這只是暫時的,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握緊了晚冰冰涼無力的小手,她怔怔地說,想要讓她相信自己。
靖晚冰的目光渙散如月霧,面容異常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淡色的嘴脣沁出空茫和失神。她下意識的握緊了好朋友的手,身子卻依舊哆嗦得厲害。
“晚冰,你要堅強,你要堅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靜靜地笑着,孫程程張開雙臂抱住瑟瑟發冷的她,語音低弱而隱忍。
病牀上的女孩目光僵直無光,眼睛越瞪越大,耳旁轟轟的響聲卻越來越大,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她的腦海裡炸裂而出。靖晚冰低啞地喘息着,臉色雪撲撲的,晶瑩冷徹的淚水決堤而出,她無聲地哭喊,無助地呼喊,害怕地呼喊。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自己…也沒有照顧好子凌……是我沒用……是我傷了他的心…他不會再理我了……”顫抖着哭泣,蒼白無光的面容,她如同一個被丟棄的午夜街頭的孩子一般無助地顫抖掙扎着,彷彿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彷彿絕望已經讓她完全放棄……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輕輕拍打着她的肩膀,孫程程固執而堅定地哭着說,心底陣陣濃烈的黯痛。
淚水越流越急,靖晚冰拼命地喘着氣,額頭開始一陣一陣地冒熱汗,“我壞……我是一個沒有用的人……我什麼都幹不好……!”她忽然開始大哭了起來,無助而恐慌地大哭着。
“晚冰,你不要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孫程程心痛地連聲低喊,靖晚冰的眼神混亂而沒有焦距,呼吸支離破碎,臉頰上的淚水一直流淌進她的脖頸,冰冰涼涼,她不停地顫抖不停地低喊,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我是個壞人……我什麼都幹不好……我是個沒用的人……我壞…!”
“晚冰……!”
“晚冰……!!”抱緊了懷裡瀕死一樣的人,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喚她的名字,想要讓她清醒過來。可是靖晚冰卻驀地推開了她,像一個受了刺激的小貓,一味蜷縮着向牀角縮去。
“晚冰……”孫程程的眼角有兩行淚水靜靜的滑落,她驚懼地想要抓住她,可是對方卻掙開了她的手,蒼白失神地哭泣着向後縮去。
靖晚冰拼命而驚恐的搖着頭,一邊畏縮着哭泣,一邊顫抖着抱住自己的肩膀,彷彿已經身心具毀,彷彿已經走到了絕境,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看着她混亂哭泣的面容,孫程程一時不知所措,淚水止也止不住,瞬間濡溼了她的面頰。
在她的記憶裡,晚冰一直是那麼優秀,那麼堅強,彷彿什麼事也摧毀不了她,可是這一次,她好像已經放棄了,好像已經徹底絕望了。
“晚冰…你不要這樣……”目光呆呆的,孫程程低啞地哭泣着,想要上前安撫牀角的人。
可是在她靠近的那一剎那,靖晚冰卻哭得嗆起來,渾身顫抖發冷,她抱着自己的肩膀,不停,不停地搖頭,彷彿是在可怕的夢魘當中,任何一個細小的回憶都讓她崩潰,讓她懼怕。
擡起手捂住嘴,孫程程僵在了病牀前,不知道該怎麼辦?
——
病房外的走廊上,光線蒼白刺眼,空氣是凝重而冰涼的。
那一抹孤立黯淡的身影在一片虛茫茫中顯得格外單薄易逝。
她的每一滴眼淚都在他的心底拔出了一個深深的血洞,她蒼白失神的樣子讓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只要能換回她的聲音,她的微笑。
臉色蒼白如紙,冰涼的手指抖索得不成樣子,宇文楓僵硬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眼睛裡是一片片蒸騰的水霧,背脊傳來的一陣陣麻涼凍住了他全身的血液。耳膜轟轟作響,他只覺得一股股強烈的血腥味翻滾着瀰漫了上來,堵住了他的咽喉,讓他難以呼吸。
病房內,靖晚冰無聲地哭泣着,肩膀劇烈地顫抖,她哭得像一個迷失在沙漠裡的孩子。
雙手劇烈顫抖了一下,宇文楓的眼眶灼燒得痠痛,他勉力壓住喉嚨的一口血腥氣,然後慢慢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聽到了推門聲,孫程程怔怔的回過頭去望去,隨即驚了一下。
下一刻,她勉強地擦乾了眼淚,無聲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來,騰開位子。
宇文楓的眼裡,心底都只有牀上那一抹蒼白無助的身影,身子有些僵硬虛弱,他腳下的步子艱難輕盈,卻沒有絲毫停留,怔怔地快步走了過去。
空寂的沉默中。
無語的哭泣中。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緊緊地環抱住自己,靖晚冰低垂着眼簾,聽不到她的哭喊聲,卻能看到有一大滴一大滴晶瑩剔透的淚水不斷的滴落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灘出溼潤的水痕。
她靜靜地哭泣着,默默無聞地哭泣着,像一朵被雨水打溼的白色丁香。
停在了牀畔,宇文楓微微吸了一口氣,他低下頭去,安靜地凝視着她,目光沉痛地凝視着她,無聲無語地凝視着她,彷彿只要可以的話,他願意一直這樣站下去。
看着這悲傷壓抑的畫面,孫程程捂住嘴轉過身去,快步走出了病房,隨手帶上門。
——
病房內,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彷彿一切都已經死去,都已經化爲過往雲煙。
雙手抱着肩膀,雪白的臉頰着交織着瑩潤的淚痕,長長的秀髮散落在身後,靖晚冰怔怔地坐着,一動不動地垂着眼睛,外界的一切事物都無法入她的眼,一切聲音都無法入她的耳,她恍若聾了,也瞎了,只剩下了一幅沒有任何知覺的軀殼,她失去了靈魂,也失去了一切行動的能力。
時光無語,事態變遷,外界的一都已經不重要了,沒有了生離死別,沒有了悲傷無助,也沒有了絕望空虛,只有內心深處的死寂和平靜。
宇文楓站在她的身側,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昔日倨傲淡漠的面容此刻顯得是那樣蒼白無力,他的胸口愈來愈冰涼,整個人如石雕般僵硬。
專家診療室裡,氣氛很凝重。
沒有風,窗外的樹葉一片一片地掉落了,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幹,直直地刺向冷寂的天空。
“醫生,她是一個歌手,是一個演員,她不能沒有聲音啊!你們一定要幫幫她!”聲音沙啞而悽楚,孫程程怔怔地說,胸口無力地起伏,晶瑩的眼珠子也開始渙散開來。
鄭醫生從病例中擡起眼睛,佈滿皺紋的眼角透出沉重的嘆息和無奈,“剛纔楓少爺也來過,你說的話,他都已經說了,可是我們真的是無能爲力啊!”
“……”轟一聲,孫程程的耳膜忽然一陣轟鳴,雙腿晃盪了兩下,幾乎跌倒。
“靖小姐的情況真的很讓人痛心,要知道聲帶一旦遭到毀滅性的損傷,就難以修復了,我們院方也聯繫了好幾家國內國外的大型醫療機構,徵詢了許多專家醫師的意見,可是還是無濟於事……”
腦海裡陣陣刺痛,孫程程的視線一片模糊,她怔怔地後退了幾步。
不!
她不相信!!
晚冰不可能一點希望都沒有!!!
晚冰那麼努力,那麼善良!!!
她還那麼年輕!她還沒有結婚!!她的事業剛剛到達頂峰,上蒼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殘忍地奪走這一切。
爲什麼?老天爺會這樣不公平!爲什麼?!
走廊冰冷的白色光線下,孫程程拉開診療室的門,頭重腳輕地走了出來,眼前瀰漫着窒息的白霧,她脣角蒼白地向前走,心底陣陣恐懼和擔心。
這個萬丈深淵,晚冰能跨過去嗎!!!
——
有些距離,無法用腳走近!在時光流逝中,真愛不會消散,只會越發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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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外的走廊上站立着幾個黑衣貼身保鏢。
燈火璨亮的房間內,進進出出的專家和大夫很多。
虛弱的身子一陣陣滾燙的抽搐,額頭浸出了濃密的汗珠,黑暗中,他緊緊地閉着眼睛。
“晚冰……”即使在昏迷中,即使葬身火海中,病牀上奄奄一息的他卻依舊本能地低囈着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濃濃的白霧中,他拼命地想要抓住她,可是他非常非常努力地跑着,她卻如同踩在雲端的仙子一般,微笑着,伸出手,卻像一陣嫵媚的夜風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去,消失在他模糊不清的視線裡。
“晚冰…!”
“晚冰……!!”蒼白的嘴脣翕動着,發出疼痛低澀的呼喚。
顴骨處一片病態的暗紅,羽子凌的眼皮沉重地閉合着,漆黑的眼睫毛被濃密透亮的熱汗浸溼,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這個名字。
“高燒持續不退……”看着體溫計上顯示的數字,一個留着山羊鬚的中年醫者憂心忡忡地說,臉上是淡淡的苦澀和無奈的淺笑。
病牀前,幫羽子凌擦拭額頭汗珠的美豔女孩回過視線來,咬了咬牙,清秀的眼底是冷冽無光的憤怒,“請你們來不是想聽這些廢話,他只不過是着了涼,你們連這點小病都看不好,還敢自稱什麼醫術精湛!?”話語冷峭刺人,櫻子驀地起身,臉色微微顫抖着,很是生氣。
被小姐這麼一訓斥,專家和醫者們都垂下了眼睛,面子有些掛不住,卻也不敢出言頂撞。
“哎——怎麼可以這麼不懂禮貌?!”低沉的責備穩穩地從身後傳了過來,抵達衆人耳畔,紅皮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目光寵溺的投向自己的女兒,無聲地笑了笑。
“爸爸——!子凌他都已經昏迷三天了,再這樣下去,腦袋都要燒壞了!”跺了跺腳,櫻子輕咬着貝齒,忿忿不平地低喊。
中年男子似是而非地揚了揚眉,眯起了眼睛,原地踱了幾步,似乎在斟酌什麼情況。
“山本先生,不是我們沒有盡力,而是病人自身的問題,他對任何外界的救助都很排斥,退燒劑對他的身體而言,已經不起任何作用。”
看着先生沉默不語的神情,另一位穿着西裝的助理醫生微微欠身,垂眸解釋了一句。
聽得那樣的話語,櫻子驀地瞪大了眼睛,白皙的俏臉上滿是焦急和質疑,“什麼叫不起作用,你們是說他會死嗎…”語畢,她又兩三步衝到了父親的身旁,抓住了他的胳膊,哀求般的搖了搖,“爸爸,他不能死,我們帶他去醫院吧?他不能再延誤治療了!”
中年男子的臉色凝重了下來,嘴脣抿成沉默的線條,他任由女兒搖撼着,卻始終不曾開口。
“爸爸,我求你了!”咬緊了瑩潤的紅脣,櫻子怔怔地乞求着,晶瑩的目光顫抖得厲害。
她不該帶他來這裡!她應該送他回去!!
是她害了他!!!
如果羽子凌這樣死在這裡,那麼她也不要活了!!
越想越害怕,櫻子心底的那股不安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