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二百零一章 豈曰無衣(上)
透過高高的灌木叢,躲在樹林中的秦兵小心翼翼的窺視着遠處正在田間勞作的南越人。
щшш ●тTk an ●¢ ○ 這些南越人只有十餘人,正赤着身子在一片旱地裡揮舞着鋤頭開荒,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樹林中正在窺視他們的秦人。偶爾會說上幾句話,依稀聽着有些像是中原話,但因爲隔着遠倒也聽不太清楚。
一名秦兵壓着身子,緩緩的移動到一名軍官打扮的人身邊,伏在耳邊小聲的說道;“老大,要不我們上吧,兄弟們都圍住了四周,保證這些南越猴子一個都跑不掉。”
伏着身子的馮鐵點了點頭,壓着聲音說道;“讓弟兄們打起點精神,不準放着一個。還有,除非他們逃走,否則我們不要放箭,能不傷人儘量少傷人。”
“放心吧老大,你還信不過我們兄弟們的手藝。”那秦兵開着玩笑打趣道。
“幹猴子,給我正經點。”馮鐵低聲斥責道,卻見他仍是滿臉的嬉笑,只好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也知道幹猴子雖然人喜歡開玩笑,但大事上卻是出奇的謹慎。
馮鐵是秦軍中一支斥候營的百將,雖然官職低微,可身上肩負的膽子卻一點都不輕。他是秦軍南下軍團的先頭部隊,負責爲秦軍探查軍情,瞭解嶺南的情況。
嶺南雖然曾爲秦地,卻遠在蠻荒之地,再加上叢林密佈道路不通,咸陽珍藏的各地地圖中關於嶺南的記載就少之又少。大多都是繪製模糊,有些甚至只是一筆帶過。
而且嶺南脫離秦國的統治已經四年的時間了,早已經物是人非了,當初地圖上河流如今可能會乾涸,平地上也可能會修建起關隘。所以韓信纔派出馮鐵這麼一支身手高超的斥候營,作爲全軍的先頭部隊,先行探查嶺南的情況。
當年秦國南征大軍南下百越時,沿着的主要是楚地的三條道路。巴蜀雖然連通嶺南,卻因爲山川河流阻斷,並不適合作爲大軍出征之選。現在佔據巴蜀的秦國若想沿着舊道進入嶺南,那必須先東向攻下臨江王共熬的領地黔中郡,且不論勞軍遠征,就算攻下黔中佔領了舊道,趙佗在臨近楚地的地方必然防備森嚴,若遇關隘所阻,那時候就當真進退兩難了。
所以韓信並不打算沿着當年的舊道南下,而是要衝巴蜀開鑿一條新道通往嶺南。當年始皇帝浩浩蕩蕩五十萬大軍南下,對道路的要求自然嚴格無比,而現如今則不同,秦軍南下並非打仗,更多是擔當引路人的職責,將流落在嶺南,心念故土的帶回秦國。
至於趙佗,韓信並不想和他兵戎相見,攻心爲上,殺伐爲下。
秦國在巴蜀廣徵十萬民夫,沿着紅水河大肆砍伐樹木,開闢新路。既然只是爲了行軍,而無輜重,所以工程量也大大減小,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草草的打通了一條道路。
而馮鐵這支斥候隊伍正是韓信派出查探南越虛實的。
馮鐵遠遠的看見手下已經將這些越人包圍住了,這才重重的一揮手,低吼道;“上。”
百餘條身軀如同矯兔般迅速的竄出了樹林,高舉着刀劍殺了出去。這些越人顯然是被嚇蒙了,握着鋤頭愣在那不知所措,最先反應過來的幾人急忙跪下大呼“好漢饒命”,可能把馮鐵他們當成了搶掠的山賊。
馮鐵見如此輕鬆,便將佩刀回鞘,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只是凶神惡煞的對着一衆越人說道;“你們只需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殺你們,只要一個人敢耍花招,而你們又不揭發,便將你們一起剁了喂野獸。”
一羣越人趕緊在地上拼命的點頭,倒是都聽得懂馮鐵的話。卻有一名越人猛的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馮鐵,忽的站起了身子,伸出手嘴裡“啊啊”直叫着抓向馮鐵。馮鐵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拔刀斬下,那越人卻毫無察覺,仍然死死的盯着馮鐵,如同中邪了一般。
馮鐵看着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並沒有惡意,就在刀鋒快要落到那人的頸上時,心中忽然一動,刀鋒飛快轉身,刀背狠狠的劈在那人身上,將他砍翻在地。
馮鐵拔刀在手,刀鋒直指那人厲聲道;“站着別動,否則下一刀就砍掉你腦袋。”
那人咕咚一聲從地上又爬了起來,渾然不知疼痛,反而結結巴巴的說道;“秦……秦,我是秦人。”
馮鐵一怔,有些狐疑的說道;“你是秦人?”
那人連連點頭,拼命的指着自己說道;“我是秦人,我是秦人呀,我是隴西渭縣人,是秦人呀。”
“那你是謂縣哪裡人?”
“謂縣白河亭人。”那越人不假思索的回道,馮鐵看了一眼一個同樣是渭縣出身的士卒,見他點了點頭,這才徹底的放下心來。轉而笑顏逐開的對那人說道;“我是隴西馮縣人,秦軍斥候營百將馮鐵,算起來咱們也是老鄉,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罪。”
“大人,我是三川郡人。”一名瘦瘦弱弱的越人站了出來,同樣大聲的說道。
“我是上黨人。”
“我是巴郡人。”
又兩人佔了起來,,滿臉激動的說道。上黨三川和巴郡之民雖非老秦人,但在統一戰爭前就已經被秦國佔領多時,那裡的人也能算做秦人,所以一點都不擔心會被秦軍殺了。倒是一旁蹲着的九個人面色複雜,有喜悅,有激動,更多的確實惶恐不安,很顯然他們並不是秦人。
見馮鐵目光掃過仍跪在地上的那些人,王罪急忙說道;“大人,這些人都是我們都好兄弟,他們雖然是楚人齊人,但和我們一樣心中對中原無比想念,您不用擔心他們會走漏消息,我可以用人頭擔保。”
馮鐵頓時有了些爲難,他這次只是百人的斥候隊,用來查探南越的軍情,若是隻有幾個秦人還好辦,只需派人將他們送回去給上將軍即可。可人若是多了,道路本來就不好走,萬一有人趁亂逃脫走漏了秦軍到來的消息,那就萬死難辭了。
可看着那一張張滿懷摯誠的臉,馮鐵又下不了狠心。他們背井離鄉近十年,好不容易纔等來可以帶他們回去的軍隊,若是對他們下殺手,恐怕會寒了所有人的心。
馮鐵猶豫了下,又有些奇怪的問道王罪;“趙佗待你們不好嗎,怎麼你們都不想待在南越。”
王罪搖了搖頭,“這到也不是,其實大王,哦,不,是趙將軍對我們其實很不錯的。給我們土地,還替我們免去我們的賦稅,日子雖然苦了些,可還是能填飽肚子的。”
“那你們爲什麼這麼想離開這裡?”旁邊一名士卒好奇的插嘴問道。
王罪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誰不想回家呢,我們當初是被迫纔來這個鬼地方的,有誰會心甘情願的到這裡來。原本能在這裡填飽肚子活命,知道家裡的父母兄弟也還好好的活着,便也沒了那麼多的牽掛。可現在呢,從北方逃來的人都說那邊打仗打的太慘了,經常一片一片的死光,誰的心不是肉長的,誰不會擔心家人的安危呀。”
“可趙將軍卻不讓我們談論故鄉,更是設置關卡不讓我們回家,我們這裡只能做孤魂野鬼,身邊的叢林隨時都可能飛出毒箭,我們只有死的的時候才能回家。”
一旁的數人連連點頭,臉上的表情倒不像是作僞。馮鐵又問了數個問題,王罪等人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可惜他們畢竟是平民,知道的情況實在不多,都帶着各自主觀的猜測,有時候說的情況甚至大相庭徑。
問了半天,馮鐵也只是問出了個大概。現在站的地方是桂林郡的橫縣,縣城就在遠處二十里的地方。他們就是城中的居民,受縣令之命前來開荒的,家中妻子俱在城中。
這橫縣馮鐵倒是知道,是當年始皇帝時期設立的,地圖上也有標註,只是具體的位子倒是不詳。現在聽他們這麼一說,這橫縣似乎就在秦軍正在奮力開鑿的道路出口處,這麼說來倒是事關重大了。
馮鐵心中忽然一動,又問道;“城中可有駐軍?”
王罪愣了愣,搖了搖頭道;“有是有,不過有多少小人就不知道了。”
馮鐵臉色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這時一名瘦小的漢子忽然舉手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馮鐵“哦”了一身,繞有興趣的看着此人,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那漢子見馮鐵目光看向他,頓時慌慌張張了起來,挫着衣袖好一會才說;“我在軍中做過雜役,給廚子打過下手,橫縣城內有五千多名士兵。”
聽說有五千人,馮鐵不由臉色一黯。五千人,足足是自己的五十倍,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看來只好回稟上將軍了,由他定奪。
見馮鐵臉色沉了下去,剛剛說話的那個瘦小漢子頓時心懷踹踹,忍了半天又忍不住說道;“不過將軍你不必擔心,這城中的軍隊大多都是秦人,包括將領,很多都是對趙佗多有牴觸,才被打落到這更加偏遠的地方來了。”
馮鐵又細細問了一番,心中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躍出了腦海,一發不可收拾的讓他沉入了進去。
……
橫縣城內,縣尉霍山卻是心情複雜的看着城下的一羣人,身經百戰的他卻不知道如何處置。
他原本在府中飲酒作樂,自從被趙佗流放到這個偏遠的地方來,雖然官職未變,卻從一個顯赫的將軍要職變成了一個邊遠的縣尉,只是因爲他和數人共同勸誡趙佗北上攻楚,爭取光復秦國。這些想法自然不能爲趙佗所能容忍,所以就把這些人調離要職,霍山也成了橫縣縣尉,給他的任務是防備蜀國可能的入侵。
問題是蜀國這麼弱小的國家自保尚且不足,怎麼可能入侵南越,更何況道路也不通,所以他完全成了一個擺設。
這讓心高氣傲的他不論如何也難以忍受。所以才整日在府中飲酒作樂,絲毫不理會政事。只是當親兵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說有敵軍來襲橫縣,霍山這纔想起了自己是個將軍,急忙丟下酒罈,火速趕往了城牆。
城牆之上,卻已經滿是瞪大着眼睛呆若木雞的士卒。只見遠處,一隊百餘人的軍隊正排着整齊的方陣,大步的朝着城門走來。他們穿着和南越軍隊一樣的鎧甲,但看上去卻更加新一些,不像南越士卒身上一樣破破爛爛的。
更重要的是來人隊伍中高舉着的戰旗是他們曾經熟悉無比的黑水旗幟,那象徵着赳赳老秦的黑水旗幟!
曾幾何時,黑水旗曾經遍插嶺南,旗幟之下,皆是大秦國土。可趙佗稱王后,卻下令撤換掉了黑水旗,這讓大多數南征軍士兵心中都不是滋味,彷彿背叛了曾經的信仰。
今天卻再次看見這面旗幟,從城外敵我未明的軍隊手中看見的。城頭之上,每個人心中都若有所思,不知不覺中,弓手放下了弓箭,長戟手也鬆開了長戟,都怔怔的看着這一隊打着秦軍旗幟的小股部隊,猜測着他們的來處。
馮鐵喉嚨發乾,生生的嚥了口唾沫,舉手止住了前進中的隊列,大步走出隊列。擡頭望去,只見城頭上密密麻麻滿是守卒,他毫不懷疑,只要守將一聲令下,守軍就能將他們這一百多人射成刺蝟。
他在冒險,拿自己的性命和所有兄弟們的性命在冒險。起初頭腦一時發熱,便毫無顧忌,現如今卻有些害怕起來了,卻也知道已經沒有了退路,只有硬着頭皮繼續下去了。
他賭的就是“秦”這個字在秦人心中的地位。
馮鐵大步上前一步,努力的揚起頭顱,大聲的喊道;“奉秦王之令,特來召回南征軍將士。”
城頭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安靜到了極點,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一名大膽的士卒張嘴大聲問道;“秦國不是滅亡了嗎?”
“何人造謠,按秦律當誅九族。”馮鐵怒目吼道。
“我大秦何時曾滅亡,當年趙高之亂,已被秦王誅殺。如今秦國已經收復了關中和巴蜀,正在厲兵秣馬,準備出兵關東重新統一天下。爾等俱是大秦子民,爲何不開城迎接王師。”
馮鐵的話讓城牆上沸騰了起來,一名小軍官激動的大聲說道;“我就說嘛,我們秦國那麼強大,那麼厲害,怎麼可能被一羣泥腿子打敗,還給滅國。這怎麼可能呢,一定是趙佗那個混蛋騙我們的,秦國根本就還在,我們根本就不是亡國之民。”
那名小軍官的話引起了一片響應。這五千的士卒裡面,有超過三千的是秦人,剩下的也是在秦軍中服役了十幾年的老卒,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秦軍的身份。
面對着士卒的羣情涌動,霍山卻一言不發。一方面他很願意相信馮鐵說的是真的,秦國不但沒有滅亡,而且已經中興,並且派來大軍想要收復嶺南。另一方面,他又充滿了疑心,如果馮鐵說的是真的,那秦國怎麼可能會只派這麼一支小的隊伍來收復城池,萬一是來詐城的怎麼辦、
所以他在猶豫,始終未拿定主意。而他身邊的士兵卻已經等不及了,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他,一人忍不住開口催促道;“大人,我們到底要做什麼,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霍山額頭冷汗低落,他急中生智,站上前在跺牆處大聲說道;“你既然說秦國還在,那大軍現在在哪?”
馮鐵哈哈一笑。“大軍正在路上,上將軍已經親自下令開鑿巴郡通往桂林的道路,最快十日,最慢十五日,我秦國大軍就要兵臨城下了,那時候是戰是降就由不得你們了。”
“你們若是橫兵阻擋,那就是等同謀逆。按照我大秦率,謀逆當誅,滅三族,涅米寧當真要謀反?”
霍山仍然不敢判定,又問道:“那我問你,我大秦可有鉅鹿之敗?”
馮鐵坦然點頭道;“不錯,我秦軍主力在鉅鹿一戰中損失殆盡,項羽和劉邦則趁勢攻入關中,六十萬大軍將咸陽團團圍住。幸賴天佑大秦,上將軍韓信在秦國危急存亡的關頭站了出來,挽救了我大秦的國運。相繼擊敗項羽和劉邦,收復了關中和漢中。後又大敗匈奴,殺死了匈奴單于冒頓,這才專心南下攻略巴蜀,只爲接回你們這些遺落嶺南的士民。”
霍山見馮鐵絲毫不否認鉅鹿之敗,心中倒是信上了許多。他見馮鐵侃侃而談,不像是胡編亂造的,一番話已經打動了許多士兵,讓他們心中迴歸大秦的念頭越發強烈,都轉頭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等自己一聲令下。
霍山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不了猜一回,輸了就當丟光光。”
於是大聲下令道;“放下兵器,打開城門,迎接上使。如有違抗軍令着,所有人皆可殺之。”
舉起手臂,高呼道;“我們回秦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