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兒起身答道:
“繡房裡活兒不多,洪家姐姐在成衣間裡。”
話音剛落,就見洪雯洪茹兩人從繡房與成衣間的通門裡急步走出來,襝衽行禮:
“見過大小姐。”
朝幾個小丫頭點點頭,我伸手挽了洪雯,又一手拉起洪菇,道:
“怎麼又客氣起來了?走吧,同我往帳房裡去說說話。”
雖是多時沒有往鋪子裡來,平日我歇腳的軟榻還是收拾得乾乾淨淨,薰的是我一直偏愛的百合香,就連榻上的坐墊靠背之類,也看得出是新換的痕跡。
仍像往常一般在榻上坐了,玲兒給洪家姐妹一人一個小杌子,讓二人坐在我腳邊裡說話,自己仍舊回了我身後候着。
“鋪子裡的事兒,昨日梅書已跟我講了,這段時間我不在,很多事情沒有及時的處理,我知道你們心裡急,可是,既然你們選擇了仍留在一念,我自是感你們的心意的,你們放心,我既開了這間鋪子,就不會看着一念被人擠死。”
“現在,你們跟我講講,如今你們手底下的幾個女孩子,哪些做事穩妥些,若是我再要大批量的上衣裳時,你們一日裡能趕出幾件來?”
兩姐妹相互對看,洪雪低下頭,手裡不停的絞着帕子,洪雯略躊躇了一會兒,開口道:
“大小姐對我們姐妹的恩情,我們姐妹是至死不敢忘的,雖然一時的鋪子裡生意比不得從前,也比我們姐妹倆在外邊要強上許多,大小姐不必擔心我們姐妹會有什麼異心,只要大小姐不趕我們兩姐妹走,我們必定是要一直跟着大小姐的。”
“鋪子裡不忙也有不忙的好處,趁着這段時間有空閒,我與妹妹細細的將持針拿線的一些個技巧跟女孩子們講過,也手把手的教了幾遍,如今,除了玉兒仍舊的在這方面欠缺些,其他的如小果兒爾清等人,手裡都熟練了許多,一般的繡工,只要不太繁瑣的,差不多都可以獨立完成了。”
“除此外,前些日子我們姐妹連同大姐姐一起想了幾個新樣子,如上次大小姐說的那種在不同的光線下顯線不同的效果的暗織法,還有大小姐想的那種間織法繡花瓣的漸染效果,我們也都試了幾種新樣,均放在版間裡,單等大小姐回來檢驗,若是大小姐這會兒有時間,我現在就去拿來給大小姐過目。”
我聽得洪雯如此說,心裡大感安慰,這生意總是有起有落的,重要的是人心不離,特別是像洪家姐妹這等難得的技術人才,萬萬不可流失,更難得的是她們不光手裡有紮實的技術,心還無私,肯將自己的心得經驗拿出來與人分享,要知道,這古人可有一句老話,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如今在我沒有要求的情況下,洪家姐妹肯主動的用心帶徒弟,這份心就比什麼都珍貴,我點點頭,道:
“如此甚好,我身邊就是需要像你們姐妹這樣無私的人,你們爲鋪子培養人才,爲鋪子開發新花樣,這樣很好,鋪子不是我一個人的,也是你們大家的,只要鋪子賺了錢,我必是不肯虧待你們的。”
頓了頓,又道:“左右現在也沒什麼客人,玲兒,你與洪雯去一趟,去將新樣子取來我瞧瞧。”
玲兒應下,與洪敏一起回版間去取樣子,只留了洪茹與我在帳房裡等着,我正欲問洪雪現在手裡做着什麼活兒時,外面想起了虎子的聲音,
“大小姐,我已經將雲裳的衣樣子拿過來了,大小姐可是現在就瞧?”
朝洪雪看了一眼,這姑娘也還乖覺,立即的起身向外走去,立在門口,道:
“王掌櫃的,請進吧,大小姐在裡面等着。”
未及說完,洪雪白淨的小臉已是通紅一片,就連王虎,也有些訥訥的不自然,緊走幾步進了帳房,託着幾件衣裳立在下首。
我坐起身,拿起最上面的一件絳紫色的綢衣來瞧,只略微的手一接觸,就知道製衣所用皆是上等的絲綢,在這一點上,雲綢倒是不笨,眼光還是有的。
輕輕的抖了開來,如夢似幻的薄紗輕輕撩開,還真就有些讓人看着喜歡,只是,眼睛才落到衣裳上面的繡圖上,我就再也喜歡不起來——這分明就是我的十二系列裡的“空谷幽蘭”,不過是將原本淡紫色的基調改爲絳紫色,將原本錯落着散在裙邊裾角的蘭花繡成了一簇簇,雖然看着並不是一念的“空谷幽蘭”,但是,明眼人仍舊可以一眼就找到空谷幽蘭的影子。
心中憤懣,這個雲裳,也未免太下三濫了一些,並不是說成衣只有我一人可做,只要你有創意,我李晴如也不是那等小氣之人,做生意原本就少不了競爭,我也歡迎有特色的良性競爭,一個人的點子畢竟有限,集大衆之力來創新,一個行業才能欣欣向榮長盛不衰,可是,這樣明顯的模仿,未免也太沒有技術含量了一點。
又拈起一件水藍的衣裳,哈,這個更離譜,分明就是“鵲橋會”,不過將我原本模擬夜空的墨藍換作了水藍,將一隻只黑灰間白的喜鵲換作了白黃色的雲雀而已。
心中已漸知了雲裳的模式,我又拿起一件嬌黃色的衣裳,果然不出我所料,模本就是我的“向陽花開”,只是將金黃的向日葵換作了迎春花,失了向日葵的陽光霸氣,弄些個嬌嬌弱弱的迎春花,叫人看着只覺得不倫不類。
不知何時,玲兒已與洪雯又回到了帳房,連同王虎和洪雪,四人站在下首,大氣不敢出,不安又氣憤的看着我一件件的翻撿着王虎手裡的衣裳,臉上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榻上散亂着一堆雲裳的衣裳,我又是氣憤又是難過的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這樣糟蹋,心裡卻是一片的無奈,早知會有這一天的,只怨自己這一段時間沒有守着鋪子,纔會讓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許是見我已慢慢的平息了怒氣,玲兒看了看身邊的幾人,小聲的開口說道:
“小姐,咱們不是將衣裳的樣子都備了案放在官府嗎?難道咱們不可以告他們嗎?”
我揉了揉太陽穴,頭痛的道:
“如何去告?那雲裳的掌櫃也是老人精了,你看,他們並沒有一味的抄襲咱們家的衣裳,只是將咱們的那些個好創意更改了一些樣子,這就是在防着咱們了。”
唉,相比起來,我倒寧願他們照原樣的抄襲我的創意,也好過如今被人這樣扭曲,別看那簡單的十二系列,也是我花了不知道多少個晚上凝神苦想纔想出來的點子,一葉一花,一針一線,都凝聚着我和一念裡衆人的心血。
“算了,先不去管這些,洪雯,將你手裡的樣子拿來我看看。”
洪雯應下,上前一步將手裡的繡片遞給我。
才欲打開來看時,梅書匆匆忙忙的走進來,道:
“小姐,外面有客人來,說是小姐的朋友,點名要見小姐。”
我一驚,我的朋友?我的什麼朋友?難道是宇文?驚疑的與玲兒相視一對,玲兒也是滿臉的疑惑。
“來人是男是女?有沒有說告訴你名字?”我問道。
梅書搖搖頭,“是個女人的樣子,看着有些面熟,卻不知是在哪裡見過,也沒有說名字,我倒是問了高姓,但是她沒有回答,只說是小姐的朋友,知道小姐剛回來,特來拜訪。小姐,是將她請到這裡來,還是您出去見她?”
女的?知道我是剛回來?這倒是奇了,一面心下暗疑着,一面站起身,
“還是我出去見她吧。”
也不知道來人是誰,肯定就不能隨便的將人請到內院來的,雖然熟悉的人都清楚我是這裡真正的主人,但明面上,這間鋪子還是掛在景琛的名下的,況且,這裡還有剛剛洪雯剛拿來的繡片樣子,有了雲裳的先例在前,一切還是慎重爲好。
一面想着,腳下卻未停,纔剛繞過擋在後門前的屏風,迎面就有一陣香風撲面,緊接着一聲清長甜軟糯的問候:
“李小姐,多時不見,可是將姐姐忘記了?”
擡眼看去,不是莫如柳卻是誰?我驚喜的喚道:
“如柳姐姐,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快快快,隨我去後面暖暖,這前邊風大,你穿得不多,怕是要凍着。”
聽我如此稱呼,梅書馬上明白了這就是那位常思坊的莫老闆了,而玲兒,卻已在我身後款款行禮。
快步上前,我攙着如柳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如柳姐姐風華更勝往日,令妹妹羨慕不已呀。”
莫如柳也拉着我一番唏噓,
“妹妹竟是輕減了些,想是在莊上住得不慣?像你們這樣的千金大小姐,合該是在深閨大院裡嬌養着的,偏是你不省事,要去莊上受那個苦,看吧,把自己弄得這般憔悴的回來,吃着苦頭了吧?”
我揚眉一笑,道:
“如柳姐姐,難得你這個大雅人,竟也有不知的,這可是我刻意的減肥得來的效果,姐姐難道不覺得似這般更顯得輕盈些嗎?”一面打趣着,一面還來了串詠歎調:
“似這般,行動間弱柳扶風,想不見,盈盈纖腰不堪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