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潯陽夜月

北燕是多民族結合的國家。

故而其建築也多方融合了其民族特點。

雁丘所居的這條長街之後,便是前朝戎族所遺留的居所。

屋頂有點像前世元朝所居的帳篷,以琉璃金鑲嵌的頂,於這午後顯色格外華麗。

藏藍色的外牆,與雕檐上的獸禽彰顯着戎族彪悍的性格相得益彰。

城東的這一條街道,相較於主幹道之外比較靠後,因此,許多少數民族的建築都掩映在了本土建築之後。

這也是爲何雁丘住了一個月才發現自家後面靠着一個戎族商人的居所。

據同盟會裡傳來的消息看,這戎族商人名爲木瓦勒,做皮毛生意,一直遊走於北燕洛霽山之陰的草原一帶,那裡多爲牧民,皮毛多且質量好,因北燕地處之北,氣候寒冷,一年有半年的時間下雪,生意越做越大,也就於這繁華之地置了座宅子。

之於這女子如何嫁做他人婦的,因時間久遠,無人可考證。

雁丘調了調琵琶琴絃,想了想,當年白居易於潯陽江頭遇見的那位琵琶女,想必與這清晨高歌的女子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吧。

她看了看桑梓笑道“桑姨,多年不動它了,不知還手指頭還靈活嗎?”

桑梓白她一眼“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你從不將它放在心上,現在知道用了纔拿出來,能用纔怪呢。”

她說這話時,正仔細的調試着琴音,一邊用手撥着琴絃一邊側耳聽着。

時不時拿起乾淨的絹絲擦拭着弦槽和山口。

她素白手指如水蔥一般,於那紫檀木的琴身上一劃,幾個音符便跳躍出來。

赫然一首《潯陽月夜》。

雁丘笑了笑,亦拿起自己手中那花梨木的琵琶調了調音,活動下手指,也開始撥了起來。

琵琶這種彈撥樂器是極講究指法的,尤其是右手,技巧很多。

想當年師從多少名師的桑梓,一曲《將軍令》着實驚豔了她。

還記得那年她十歲,見桑梓手指紛飛,彈挑,夾,剔,撫,變幻無窮的指法於那琵琶上宛如春日明媚陽光下隨風飄蕩的白櫻。

於是便開始了她那一段稍顯得文藝的人生。

但也僅限於習武做畫無聊之時。

雁府畢竟屬鐘鳴鼎食,雖人口不多,但依然不會允許自家女兒習這些靡靡之音。

故而這幾年來,只能彈下那麼一首《潯陽月夜》

她活動一下手指,發現按品柱都有些困難,索性將琴一放,拿起劍來。

“這樣比較好,否則會露餡的。”

桑梓看了一眼天氣,仲夏七月天,傍晚還是有些風起,但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你確定今日她會聽見。”

雁丘挑眉一笑“誰指望她今日聽見阿,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不這樣,豈非太過突兀。”

“好久沒聽你彈曲子了,今日便讓我再驚豔驚豔吧,說不定哪天我又從新拿起來,趕超你這天下一第琵琶的稱號了。”

其實無人得知,當今江湖上最大的幫派同盟會左使,當年是名冠江南的才女,有國手之稱的琵琶彈奏者舞三孃親授五年。

當然做爲將送入各國皇宮的女子來講,這些不過都是尋常技倆啊。

宸妃,也就是鳳蕭之母,之所以能迷住前太子與當今樑帝,定也是有真才這學的。

只可惜她貴爲皇妃,無法親眼目睹了。

桑梓笑了笑,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她雖年近四十,卻保養依舊很好,看不去不過三十歲年紀。

“什麼天下第一琵琶,你這孩子竟在此胡說。我都多少年沒碰這東西了。”

她說這話時,極其愛撫的摸着琵琶的琴絃……

眼神遼遠像是追憶着那些年虛無飄渺的青春年華。

和那些年華里遇見的讓她終生逃不出的人吶……

她嘆了一聲,垂下眼眸,手指輕按在品上,右手一撥,一首潯陽月夜如流水一般傾瀉而來。

“江頭宴送客歸家,秋夜罡風掃落霞,更不見月華。雄心大志皆煙化,被貶作江州司馬,功名哪堪誇。

揮淚別京華。

未畏權貴,顯赫霸京華,不羨烏紗,不虛度年華。

拋開一腔怨恨,把酒論詩畫,無復再牽掛。

秋風蕭索摧花,醉不成歡夜送客,驟聽水面忽傳,陣陣絲絃優雅。

邀相見,萬喚千呼千呼萬喚方能再聽琵琶。似鳴泉幽怨,或似大小珠落玉盤,又似馳驅奔馬。

十三一手琵琶教坊成佳話,京師盛讚頌風華正是年華歡笑,好一朵藝苑名花。

嘆一朝,逝去似水年華,只恐人老珠黃,才與商人論婚嫁。

商人重利輕別離,獨守孤舟,淚與殘紅同下。盼郎歸,夢迴午夜,形單影隻,空對月華。

秋風秋雨夜夜,怕獨聽鵑鳥啼,夢境如幻化。

誰憐獨自長夜,對孤燈下淒冷寂苦影兒照窗紗。

盟誓旦旦化煙霞恨怨商賈不歸家。

哪有知心話繁華富貴若鏡中花,傷心無言獨抱琵琶。

潯陽旦夕苦思家。終歲未聽絃雅。

只有杜鵑啼血伴晚霞。每見秋月春花,悽然淚下。

每欲人離俗世,何處可覓仙槎。

同是身世飄零,天涯淪落客。

人間世情百態,盡是俗草凡花。

相逢何必曾相識,難得共訴知心話。

今日江邊一別,何時再睹風華。

聲喑啞,更催淚下,江州司馬淚兒灑

詩贈與苦嬌娃,共訴傷心哀怨對月華。

此情願永牽掛,潯陽夜半,晚風襯琵琶。

此情義更牽掛,願留後世知音聽琵琶,願留後世知音聽琵琶。”

隨着音起,她執劍舞起,彷彿置身於潯陽江頭,那片微雲未雨的江頭小船之上。

身起,如葉便輕盈,於空中百轉千回,千迴百轉,將手中那劍舞的如飛花亂起。

隨着曲子越來越快,她手中的劍便如春日飛花一般,越來越快,劍身如月影輝輝,隨着那鵝黃色的輕羅春衫,宛如一朵招搖在風中的美人蕉。曲罷,劍落。一地殘葉,極有規律的擺在一起,走近一瞧赫然是以殘葉擺成了潯陽月夜四個大字。

那字擺得筆鋒蒼勁,宛若游龍。

桑梓放下琵琶,遠遠觀了那以葉擺的字一眼,笑道

“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月,你的功力盡步如此之快,連以往的那種虛浮也不見了,可喜可賀。”雁丘笑道“受幾次傷,多打幾次架,說不定有朝一日我還真能勝得了楊老頭。”桑梓含笑搖頭“或許到時候你就不那麼想了。”

話音未落,便見小廝自前院匆匆前來,垂手立在一旁

“大人前院有位師爺有事找您”

雁丘將手中長劍扔給他,擺擺手道“知道了,讓他去二進花廳等我。”

邱府中的僕人,上至管家下至小廝僕人,皆是同盟會中人,知曉她的身份,故而沒有什麼可隱瞞。

雁丘回房換了身衣服便匆匆向前院走去。

張成正端坐在花廳裡,一動不動,看似冷靜,但他那眼底的恍惚之色出賣了他現下的心情。

雁丘入門便道“給張師爺上個冰碗來。”

一旁的侍女應聲而出,雁丘方纔道

“有何要事,需得您親自跑一趟”

張成趕忙起身拱手立在一旁,連雁丘示意他坐下也沒在意,趕忙道

“昨日那屍體,被丞相府的管家給帶走了,直接扔了幾兩銀子給那看守屍體的老楊頭,也未經仵作檢驗便將屍體給,給擡走了。”

雁丘不言,端起茶杯來慢慢啜了口茶,擡了擡眼皮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想說什麼?”

張成見她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略有些着急,他擡手不着痕跡的將眉頭的汗水給抹去,清咳一聲道

“大人,屬下認爲此事事關重大,事關重大阿!”

雁丘冷冷瞥他一眼將茶杯往桌上一放

“事關重大?不過是人家一個小廝死了而已,哪裡重大了,所謂民不告官不糾,難不成你讓我去將丞相府的管家抓起來?”

張成呼吸一亂,趕忙上前解釋道“屬下並非這個意思,屬下只是認爲,這案不能這樣草草了結了阿,這、這於法不和阿。”

“哦?”雁丘冷笑一聲,懶懶靠在了太師椅上,姿態極閒的看着張成

“於法不和?師爺您倒是說說哪裡不合?這破案查真兇是順天府尹的事,我一個飛凰營副都統,只負責一方安全,幹嘛要做這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

“這、這?”

張成急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卻又找不出她話的錯處,只得急得原地踱步。

雁丘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們想利用老孃互相整垮對方,嘿嘿,還真以爲咱的腦子是一根筋?

“我說張師爺,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既然信我,就莫要再做什麼小動作,像安插眼線,意圖左右我的意志,這樣的蠢事最好了不要再做了,還有,看在你這一個月以來兢兢業業奉獻的份上,今日這件事情我當沒發生過,倘若以後再有,切莫怪我不顧念主僕情份。”

她說着這話,淡笑着,一臉上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淡然,卻聽在張成耳朵裡一陣惡寒。

原來,原來她都知道!

他聽覺得此刻三伏熱天裡,後背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長吸口氣,垂手立在一首,恭敬點頭稱是,便不再多言。

雁丘見他識趣,便道“張師爺,我知你心向舊主,我很欣賞忠誠的人,也不願強迫你做什麼,你大可繼續按你主人的指示來,但有一條你不得跨越……”

張成驚慌的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但見她雲淡風輕的談笑間竟透着狠辣與犀利。

那種超脫世然的洞悉,讓他自慚形愧的低下頭。

“我要試圖去挑戰我的底線,更不要去挑戰我的原則,至於底線和原則是什麼?嘿嘿,你自己會知道的。

若無其他事情,就先退下吧”

張成顫顫拱手道“是”

匆匆離開了邱府。

雁丘盯着他的背影,臉上笑意漸漸收起。

桑梓自屏風後緩步踱出

“他是張居正的人?”

雁丘點頭“對,其實我想張居正也是好奇,既然我已將霍淵救出去,爲何還要留在這裡吧。”

桑梓冷笑一聲“這隻老狐狸,就想渾水摸魚。”

“他和陳懷鏡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陳懷鏡以爲我是他那一派的人,而張居正則是想利用我去對付陳懷鏡,兩人一個狼一個狽,沒一個是爲大局考慮。不過,想利用我,再學個一百年吧。”

桑梓笑道“你師傅若是知道你能如此洞悉時世,定然很是高興。”

雁丘哈哈一笑,心中甚是高興,雖是被迫捲入了這場政治博弈,但找了件事情做的她還是找到了自己的奮鬥目標的。

既然知道大同社會是一種崇高的社會理想,那麼如果自己有那麼一塊封地的話,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治理。

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讓那些臭屁仁義道德卻中飽私囊的政治家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大同。

前世她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大同的論文。被雜誌社退了回來。

其實那便是她初期想表達的一些看法。

某西方歐洲國家的社會制度已達到了大同的標準,而某宣揚在同社會的地方,依然是披着大同外衣資本主義制度。

雁丘入飛凰營那日,張居正曾找過她,被她婉拒了。

而次日這個張成便前來報道,至於爲何原定的師爺沒來,而換了個人來,雁丘不用想也知道。

後來張成有意無意間透露了張居正的心思,她便知這老頭,也並非真正想解救北燕百姓於水火。

於現代國際上來說,佔領一個地方五十年之後,那麼便永久屬於這個殖民國家。

原因爲何?

原因就是這五十年間,殖民者將自己的文化滲透到殖民地上,將自己的文化語言,生活習慣方式改變了原有的生態環境。

故而某些佔領地的戰火不斷,這方是根本原因。

原北燕曾是那麼驕傲的一個民族,如何能受得了被侵佔,被統治,被欺壓。

他們需要一個傑出的領袖來帶領他們一起推翻。

然而可笑的是,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分崩離析向來是自內而外的。

西樑現下已對北燕控制權鬆懈了,現在北燕內部卻不想統一,內鬥消耗起來。

而那兩派爲首的文官勢力與武官勢力相互錯雜糾纏不清,只想着內耗,絲毫未考慮到國家存亡。

陳懷鏡如此,張居正亦然如此。

雁丘想着,這兩老頭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像明珠和索額圖一樣,有機會就除掉,否則積弊已深的北燕,很難實現改革。

桑梓見她突然間沉默不言,便問道

“在想什麼?”

雁丘道“我在想,不破不立,若想讓北燕發展起來,不得不除這兩大油頭,幫派鬥爭實則是內耗之源。這兩人不能留”

桑梓一怔,似是未想到她會說到這些。

“你想怎麼做?”

“借刀殺人,借力打力,借錢用用。”

她嘴角一挑,不懷好意的笑着。

------題外話------

開頭那段歌詞照搬自潯陽月夜聽琵琶

另外中間那一段關於資本主義的思考,大家能看明白就看,看不明白就過吧,比較隱晦些。

另外,新書的大綱已經出來了。

這本書會寫到1萬字,18年的的目標就是將這兩篇文都完結。

還有,本人生性保守,寫不來濃豔風月,更不喜歡一面見沒多久就上牀。

我喜歡細水長流的感情,喜歡相濡以沫的溫情,喜歡至死不渝的愛情。

我更喜歡將我於生活中的所感所悟,化爲我文中的人物,賦予他人立體飽滿的性格。

可能寫的不夠好,不過我會努力的。

18年,新的一年,我們都要加油阿

愛你們的憶水,羣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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