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芳年未老

羅迦道“你這般好心,怕是有人去曲解了你的好意,或者、得不償失。”

雁丘神色不慍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因爲那些傷並沒有在你身上,你不知道她活的有多辛苦,我這樣做也是不得已。”

羅迦靜立片刻,半晌無奈一笑“好吧,隨你。”

說完便緩步離去。

彼時陳勉之已駕馬行至西華門的順天府上。

順天府尹嶽央正在大堂之中打瞌睡。

八月的蟬鳴叫的他昏昏欲睡,忽然聽得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便見他的師爺匆匆忙忙的自外間跑進來,氣喘吁吁道

“大人、大人,快起來……”

嶽央不悅的擡起頭,擦了擦嘴邊流下的口水,罵道

“叫魂呢,想嚇死老子!”

師爺悻悻“丞相府的公子來了,這位,可是……”

他話未說完,但語氣是盡是擔憂之意。

嶽央聽完,登的一聲從凳子上起來整理下衣冠繞過案几便問道“這個祖宗來幹嘛,這洛城裡誰不知這傢伙好管閒事,今兒又來幹嘛。”

他起的急,又沒見看腳下的臺階,一個踉蹌着點摔倒,被師爺一把扶住“小的也不知道阿,只見他面色不善呢,也不知是誰惹了他。”

嶽央頓住身形,捋着鬍子道“莫非是一個月前,他在青樓被人給揍了一頓,他找到那行兇的人了。”

他主僕二人一邊走着,一邊思考這傢伙的來意,全然未注意,那人早已越過前院,騎馬匆匆奔至後院了。

嶽央聽見一聲馬的嘶鳴趕忙做恭維狀,笑嘻嘻的奔至馬上問道

“不知此番公子前來有何貴幹阿?”

陳勉之冷哼一聲,震了震衣袖也不下馬

“好個順天府尹,京城的父母官,便是這樣對待你的百姓的嗎?”

嶽央被問的一頭霧水,訕訕一笑問道

“公子這是何意?”

陳勉之一怒罵道“何意,你這狗官竟然問我何意?”

他一怒之下,跳下馬背,一把揪住了嶽央的領子問道

“你可知在這天子腳下竟然能發生此等人神共憤的事情,真真是枉我父親這般信任你,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外強中乾的腌臢貨!”

他說的義憤填膺振振有詞,一派不容置疑的模樣。

嶽央不解,近來好像沒收誰的禮,也沒辦什麼壞事阿,到底是啥惹了這位祖宗如此不快,他一個正四品的小芝麻官可是擔戴不起。

趕忙道“小人真的不知公子您說的是何事阿,還請公子明示,否則小人真真是死不瞑目!”

他說的聲淚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看樣子極是真誠。

陳勉之看了他一眼,心想看這傢伙這副鬼樣子,好像真不知道我說的什麼呢。

他緩緩放下他的衣襟問道“你可知東華門童元巷的個做皮毛生意的戎人?”

嶽央嘴角一抽,他哪裡會不知道這人,自己囊中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收入來自那個男人,木瓦勒,否則他如何能在這天子腳下,貴族雲集之地做生意。

他神色不動道“下官知道,不知此人是哪裡得罪了公子?”

陳勉之冷哼一聲“哼得罪我,借給那個蠻子三個膽子,他敢嗎?就是因爲他不敢,他纔會欺凌婦孺,虐待妻子,我且問你你順天府尹是如何當的。”

嶽央心中一驚,不想這他會問起這等小事,轉念又想起木瓦勒那個如花似玉的娘子時,方纔神色曖昧的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公子爺,想來妓院打架的事情都能做得出,這樣爲一個女子討公道,公然騎馬入順天府,也不算什麼大事了。

他那顆懸掛的心,高高擡起,輕輕的落下了。

他再次整理了下衣冠,笑道

“事情是這樣的下官雖不知道公子是從何處得知這件事情,但那木瓦勒之妻,是流落江湖的賣唱女子,後來被他看中買了下來,這女子無門無籍,且無父母,既然被這男人買了,那麼她的身家性命便全權交於這木瓦勒手裡,請問公子這有何不妥?”

陳勉之聽他一翻胡扯亂彈,便知這傢伙還是不想處理這件事,冷笑一聲

“依嶽大人這意思依舊是不想插手了?”

嶽央訕訕一笑並未做答,但那態度已不言而喻。

陳勉之鄙視的看了他一眼

“我父親那最近接到一封密函,那日我正好去他書房裡,見有人告你貪贓枉法,謀財害命,並且還列舉了幾項罪狀……”

嶽央一聽,虎軀一震,後背起了層冷汗,他嚥了咽口水乾笑兩聲

“公、公子說笑了吧”

陳勉之鄙夷的看了看他“說笑,你看我像是大熱天的跑來給你說笑的樣子嗎?”

嶽央心咚咚的跳了起來,額頭上起了層細密的汗珠。

他趕忙恭謹的垂手立在一旁道“公子,您有話直說吧,下官能做的便是上刀山下油鍋,萬死不辭。”

陳勉之道“誰讓你萬死,不過是按規矩辦事吧。”

嶽央趕忙道“是是,下官定會秉公執法,秉公執法,只是,那舉報信?”

陳勉之側目看了看他“巧了,這幾日我父親讓我入內閣,一些文書皆送至我那裡,你那一封,現在在我手裡,至於如何處理,還要看大人您阿。”

嶽央一聽,霍然轉身對師爺道

“快集結隊伍,去把木瓦勒那個狗日的給我抓來,打女人的東西算什麼人,快走!”

他吼了嗓子,跟在身後的師爺一個急轉彎趕忙離開。

嶽央討好的看了陳勉之一眼,請他上前院等候。

東華門童元巷

雁丘遠遠的坐在自家院中的涼亭之上,看着着順天府兵服的一隊人馬衝進了木府,一陣亂翻之後,在柴房裡找到了昏睡不醒的木瓦勒。

幾個人粗魯的將他從柴房裡拖出,見他周身衣袍皺巴巴的擰在一起,頭髮也亂遭遭的,還夾帶着一些雜草碎屑,淋了雨,又捂了一夜,臭氣哄哄的,身上的蒼蠅還圍着他臉上轉着。

她笑了笑懶懶的靠在了青瓦之上,綠陰遮蔽了半個涼亭,她躲在那綠陰之下,感受着高處的涼涼清風。

忽聽得亭下一陣歡笑之聲。

那個名喚木犀的女孩正歡快的穿梭於院門之間,見她張開雙臂像只歸家的小鳥一樣,讓沉寂安靜的院子恍然間充滿生機。

眉娘身上的淤腫已消,休息一夜精神也好了許多,她立在臺階之上,眉目祥和的看着女兒於院中玩耍。

八月初的北地還有些熱意,院中的桂花早早的便開了。

馥郁的香氣飄滿了庭院,朵朵金色米粒一般綻放於那叢灌木叢下。

“今年桂花開的早,丘兒早早便吵着要吃桂花糕……”

“這金桂今年香的不太正常,是不是有什麼徵兆?”

“近日來我總覺得不安,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她恍然一驚,腦中突然出現一幕一女子一身淺色衣裙,正素手摘桂花的場景。

她立於一片朦朧的霧氣之中,那霧氣於她身上的白衣融在一起,看不清她的臉,只見一雙極白極細如削蔥的手,過柳穿花一般的採摘着桂花。

這是什麼地方,這聲音怎麼得如此熟悉。

霍然睜眼,但見還是於這涼亭之上綠陰遮蔽之頂,她方纔長舒一口氣,原來是做了個夢。

只是爲何那夢中女子如此熟悉,聲音如此溫柔,像是曾經深深烙印於心底,不曾被翻讀過的珍藏。

隔院的順天府的府兵已將那畜生帶走了,想來有陳勉之這個丞相公子在此,那順天府尹定然不敢再徇私舞弊。

只是不知道這樣效果如何,希望那人能知錯改過吧,畢竟這孩子還小,她們母女又沒有生計。

回頭間,見桑梓落坐於院旁的抄手遊廊之上,眼神空遠寂寥,看着這一幕天倫之樂。

她眼忽覺得心中一痛,這個爲她付出半生的女子,何償不是她更親的人。

她出身名門之後,才貌雙全,卻爲了報昔年之恩,孤身投身異國他鄉,在見慣了戰火廝殺,經歷了痛不欲生的過往,毅然決定要用自己這微薄之力改變這世道。

然哪有如此簡單之事,怕是她也不曾想過吧,這一入便是十幾年,女子最好的青春便耽誤了。

她一生便註定要與孤獨常伴。

她有心中的那個人,卻心向遠方,馬不停蹄,任風霜吹白雙鬢,不覺得年華早逝,她與他早不是復是那個落梅花下的少年人。但她知道,他心裡有忘不了的人,那個人依然是她的恩人,她的嚮往,她一生奉獻所在秋月春風等閒度,人面不知何處,如霜染雪,取代了青絲綰髻,她的眼稍眉角,悄悄爬上的歲月的痕跡。

如今,這般膝下侍兒之樂,怕是一生也不能擁有了。

她笑了笑,振臂一揮,便跳下了涼亭,一個箭步竄到了桑梓身邊,一手將她攬入懷中。

只覺得手下骨頭擱的生疼,不覺得心中一酸,桑梓又瘦了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桑梓正神思間,被撲面而來的少女香氣灌了滿懷,遂轉頭,看着攬着自己入懷的少女。

昔年那個五歲被自己抱入懷中的孩子,如已然長大成人,她已經強大起來,強大到她不再需要她的保護。

強大到可遠觀窺探自己的心思。

時光仿若一恍之間,便如流沙一般,於指縫中流逝。

她淡然一笑,擡手扶了扶自己的鬢角

“看見這孩子,就想到了你小時候,也是這般頑皮,在院子裡奔開奔去,這一恍阿,這麼多年,你都長這麼高了,而我……也老了阿。”

雁丘聽得只覺得鼻根發酸,前世生活了二十七年,獨立意識早已貫穿至骨髓。

而二十一世紀的女性也並無爲他人而活的意識。

而入了今世,竟然遇見一個毫無親情血緣的女子爲她付出自己的青春年華。

她生性在這方面有些愚鈍,不知如何向親人表達自己的愛意,更不會舌顫蓮花的討她們開心。

甚至只能用插科打諢來轉移話題,而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半晌,桑梓忽然覺得鬢側一動,但聞香氣撲鼻。

雁丘笑着拿開她的手

“別動,你看你,整日穿的這般素淨,如何能展現你的女人魅力,從現在開始你的衣衫由我來挑,你瞧瞧你親姐姐,珠衫羅翠,滿頭戴花,多漂亮……”

桑梓一聽白她一眼“什麼叫珠衫羅翠,滿頭戴花,那叫雲鬢花顏,你這胡扯亂彈滿口胡謅的本事又上一個階梯了”

她又想了想,做勢擰了擰自雁丘的耳朵

“再說一次阿,雖然現在不在國內,但人家好歹是貴妃,你妄議貴人可是要受懲罰的,到時候你就知道有個厲害的婆婆是件多麼難纏的事了……”

說至此處,她笑了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雁丘被她說的臉上火辣辣的熱,清了清嗓子“那啥,我有事先走了哈,晚點有個裁縫過來給你量衣服,明兒我休沐,帶你去逛街……”

她話說的極快,生怕慢了一步,又被她奚落。

生性伶牙俐齒,但凡遇上感情的事情便不知如何表達。

桑梓見她落荒而逃,猶自笑着目送她背影遠去。

見她消失於三重門之外,臉上笑意漸隱,這孩子何償不是來逗她開心。

她嗅着鬢間的香,緩緩擡手撫摸過那枝新開的桂花。

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年滿船明月蘆花白,秋水長天一色,芳年未老時,她於江上初見尺素的情景。

半晌,幽幽一聲長嘆,回眸,但見室內玉爐起沉香菸,暮去朝來顏色故,唯一江明月碧琉璃。

她潸然一笑,終覺年齡越大,越容易入景生情,便是見到了今日這母慈女樂的場景便傷感起來。

她起身行至書房,招來內侍問

“西北那邊如何?”

這邱府上的內侍皆是同盟會中挑選出來的精英,個個以一抵十,刺探情報,傳遞消息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那內侍道“自上個月傳來消息攻下大同府,後連十寨之後,便沒了消息,這邊已派出十萬大軍前去大同,糧草竟然在大軍開拔兩日之後才行了,盟裡的兄弟們已開始行動了。”

桑梓臉色稍霽點點頭,多年浸淫幫派之首,早已練就了上位者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性格

“知道了,你們那邊按計劃行事便可,退下吧。”

內侍躬身退下。

室內又復安靜下來,她緩緩鋪開一長卷,那一副北燕國疆域圖,素白的手指沿着洛霽山一脈滑過,於大同府那稍稍一停,轉而向下,到了薊州時,淡淡一笑。

半晌收起了地圖,踱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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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日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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