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敬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轉首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張林很想問他情緒的由來，可是，兩人似乎總也到不了那一步。還不比朋友的時候，也比現在直截了當，自從成了爲期三個月的女朋友，反倒做什麼都變得沒有立場。顧慮的事情很多，既不想讓他感覺自己是粘人的女朋友，又不想讓他感覺到束縛，知道他是自由慣了的，便想，獨立的生活空間很重要。所以，一切原有的關心與好奇變換立場之後都成了試探。張林總想讓韓敬修感覺她進退有度，也不是麻煩的女朋友，跟她在一起沒有任何負擔，於是就導致了她再也無法堂而皇之去了解他的心事。
她在心中苦笑，有的時候真不知道這種限期女友的做法是對是錯。
會不會太枯燥乏味了一些？
好在沒幾天就結束了，一切或許可以回到原點上。然後她再想其他的法子，反正事實已經告訴她，如今這種法子是行不通的。
張林第一次覺得咖啡苦澀，可是考慮到糖吃多了會變笨，還有堅持着一口一口的往下嚥。
韓敬修轉過頭來：“不加糖不會覺得苦嗎？”
張林端着杯子詫異。
韓敬修就拿了一塊糖放到她的杯子裡：“你的那塊放到我的杯子裡了，所以你還沒有加糖。怎麼這麼心不在焉，有心事嗎？”
張林放下杯子說：“這句話應該我問你纔是，怎麼，有心事嗎？”
韓敬修下意識皺眉：“是啊，心情煩悶。”
至於爲什麼，自己也說不明白。只覺得有種天塌地陷的憋悶。這樣的話說出來，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什麼事情至於要他韓敬修感覺天塌地陷呢。可是，隱隱有一種傷懷遊離心間，莫明不能掌控。就覺得分外憂傷，不是天塌地陷了是什麼？
張林攪動的動作沒有停下，只說：“能不能替你分擔一下？”
韓敬修搖頭：“誰都沒辦法替我分擔，因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樣排解纔好。”他下意識嘆氣，那種無力從來不曾有過，至少張林沒有看到過。只聽他說：“不要緊，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沒事了。”
張林笑了聲：“那今天需要好好揮霍纔是。揮霍盡了，明天才是新的開始。”她也只是試探着說：“晚上朋友一起聚一聚，按規定是帶家屬，倒計時中的見習男友，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席？”
她說的很有幾分楚楚可憐，張林什麼時候要這樣供奉一個人了？
韓敬修不是不知，好在他的抑鬱也需排解，熱鬧一點兒沒什麼不好的。而且花花世界見多了，就會知道精彩無處不在，何必覬覦別人的那點兒東西。
他爽快的答應：“好啊，晚上我來接你。”
張林高興起來。
“那好，下了班我等你。”
想了一下，又說：“這個週末一起過吧，因爲從下週開始，我對你再沒有這樣的理所應當了，想一想還真是有點兒捨不得。”
韓敬修感慨：“已經一晃三個月了。”
“看你好似一臉留戀，要不要加長到三年？”
韓敬修說：“那樣你會年華虛度。”
沒有你的時間，年華都是虛度。奈何他從來都不知道。
顧君齊一路開車回家，打着方向盤的時候就在想，是自己閱歷太淺薄了，很多事情都不如別人想得深厚。視角雖然沒說只集中在小恩小惠上，卻覺得自己的情緒比天大。這些年她就是被宋微然保護得太好了，一點兒場面事都沒有見過，所以爲人處事還和剛走出校園的時候一模一樣，真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但是，終歸沒哪一個人可以一直稚嫩，再緩慢的生長形態也會伴隨着細胞的分化趨於成熟。
顧君齊知道，即便被宋微然保護得再好，她一樣要有獨自生存的能力。
本來是想回家去的，最後車子竟然開去了中創。
好在這場傳染病已經得到控制，聽說浪頭過去了，這幾天的發病率明顯較先前低了很多，主要在藥物和治療方面也有了新突破。可以很大程度的對病情加以抑制。
凡事總有個摸索試探的過程，相信以後再生相同的病疾，一定不會有之前的慘狀。只是成果是在幾個孩子相繼離世之後才得來的，不免讓人覺得可惜。
在醫學領域還有一個巨大無比的空間需要去開拓，所以，醫學工作者們仍有一段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醫院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擁擠，顧君齊走進的步伐輕快，彷彿連空氣都暢通許多，不至於叫人胸腔憋悶。
上樓等電梯的時候，有人跟她打招呼。
顧君齊側首，就看到一位母親手裡牽着一個孩子。她認出來，是那天在餐廳裡央求媽媽唱歌的小男孩兒。小傢伙乖乖的叫她：“阿姨。”聲音脆生生的。
她異常欣喜：“啊，小寶貝，原來是你。你好啊。”
如果說出她的恐懼，可能要被人痛斥。其實之後她有擔心這個孩子，真怕噩夢席捲，會像之前的那位母親一樣，前一晚還和孩子好好的呆在一起，第二天就要抱着孩子冰冷的身體痛哭流涕。真的是被那場親見的悲劇嚇壞了。所以，不敢問不敢想。再見到的時候竟像意外之喜。
孩子的母親笑着說：“是啊，桐桐的病好了，我們今天就出院了。”
顧君齊蹲下身，撫摸孩子的小腦袋，唯一想說的話就是：“真好。”
“要謝謝夫人和宋醫生，是中創拯救了我們全家。如果這個孩子有個什麼閃失，我們家只怕就垮掉了。”
顧君齊對她說：“千萬別這麼說，這些都是中創該做的。倒是你家的寶貝，經過這樣一場災難，以後一定會非常非常幸福的。”
女人眼裡閃爍着淚花說：“謝謝夫人。只要他能幸福，我們大人怎麼樣都無所謂。”
顧君齊目送那對母子離開。
電梯已經關合又上去了，她不得重新按下鍵子。看紅色的數字不斷跳動。
而她的心裡感慨萬千，有的時候覺得宋微然挺偉大的，雖然是萬惡的資
本家不假。可是，關鍵時候他比誰都有良心。
上來的時候仍舊一臉神思。
宋微然罵她傻樣，曲指彈了下她的額頭，問她：“想什麼呢？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顧君齊說：“覺得你是個好人。”
宋微然淡淡的哼了聲：“別給我發好人卡。”
他忙着去整理手邊的文件。
顧君齊就從身後攬住他的腰，一側臉頰趴在他的脊背上說：“真的，我真覺得你是個挺好的人。雖然平時看着有點兒混蛋，做生意的時候一副無奸不商的嘴臉，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你一點兒不吝惜自己的愛心。每當這個時候，都會讓我自嘆不如。”
宋微然轉過身，將好從自己的身上扯下來。
“行了，別在這裡跟我念大悲咒了。你又幹了什麼沒腦子的事，跑我這裡傷春悲秋了是不是？”
顧君齊頓時錯愕：“宋微然，你是我肚裡的蛔蟲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宋微然嘆她惡俗，實在懶得搭理她。
顧君齊就在一旁絮絮叨叨：“有的時候你說我沒腦子，我還挺不服氣的。我覺得自己傻是傻了點兒，但不至於沒有腦子。可是，你知道麼，最近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真的沒腦子了，想事情非常簡單，而且特別喜歡情緒化……”她看宋微然一雙眼睛只專注手裡的文件，拉了拉他的胳膊，提醒他聽着點兒。然後她接着說：“以前這樣也就算了，無業遊民到小店主，再怎麼沒眼力見不過就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做事不周全也無傷大雅。可是，自從我進了‘忽夢’就發現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想成功就必須要做改變。因爲再不是我自己的王國，不會有人沒有節制的包容我縱容我。我不僅要爲自己的人生負責，也不能自以爲是的忽略別人的感受……所以，我覺得當務之急，就是一定要改變自己，你說對不對？”
宋微然長睫覆下，在眼窩處印下淡淡影，顯得異常安靜。
顧君齊沒等來他的回答，又拉了拉他：“宋微然，你說呢。”
宋微然淡淡擡眸：“什麼？”
“我剛纔說的話啊。”
他漫條斯理的“嗯”了聲：“你說的什麼？”
顧君齊恨不得將他拆骨入腹，張口咬上他的手臂。
宋微然疼的悶哼一聲，可是，非常隱忍的沒有立刻甩開她。而是邪惡的問她：“是不是這段時間我太忙，沒有跟你上牀，讓你覺得很鬱悶？”
顧君齊咬緊他的嘴巴自動張開，擦了一下嘴角：“宋微然，你不要臉。”
宋微然似笑非笑，修指挑起她的下巴：“乖，再忍一忍，晚上回家老公疼你。”
顧君齊看他一臉邪魅橫生的模樣，覺得自己果然入世太淺，好賴不分，竟然會覺得宋微然是個好人。
“宋微然，你就不能正經點兒。”
她的小心臟還是跳得很厲害，宋微然實在太會調情了，什麼不要臉的話從他嘴裡漫不經心的吐出來，都有了讓人臉紅心跳的魔力，蠱惑撩撥着她的那顆小心臟，彷彿真的會從胸腔裡跳出來一樣。
顧君齊故作平靜，轉身朝沙發走去：“不理你了。”
宋微然微微鉤起脣角。
她不那樣粘着他了，他才能夠專心工作。他的定立並非好到幾天不跟自己的老婆親熱，而她溫軟的身體在他的身上蹭來蹭去時，他也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顧君齊看了很長時間的雜誌，等到想起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
她嚇了一跳：“竟然這麼晚了。”難怪會感覺餓。又問他：“去餐廳吃嗎？”
宋微然說：“不，去外面，下午陪你逛街。”
顧君齊歡呼之後，纔想起問他：“你有時間？”
“嗯，今天的工作結束了，下午給自己放個假。”
他真的該好好休息一下了，自從這場傳染病爆發，宋微然就沒日沒夜的忙碌，時間擁擠，比上手術檯的那段日子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一想，宋微然果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陪顧君齊逛街了，好在她不是任性的女人，不會無理取鬧的纏着他。而且任何宋微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都能理解支持他。
所以，宋微然覺得有這樣一個老婆，整體上還是很省心的。
下午的行程都由顧君齊安排，她先拉着宋微然去吃火鍋。
到了這個時節其實不太適合吃這種東西，本來就熱，再加上空氣中氤氳的熱氣，即便冷風噝噝的吹着，身上還是免不了會出汗。
宋微然沒有打領帶，襯衣領口隨意地開着兩顆釦子，半倚半靠在椅背上，懶洋洋的放蕩不羈。
顧君齊等待美食的時候眼風撇到他的胸口，的確非常覬覦他的美色，宋微然襯衣下的風景非常迷人，他屬於那種看似清瘦，實則都是肌肉，挺拔如灌木，都是平時注重健身的結果。
宋微然以手撐頜，緩慢的提醒她：“你再看下去，我可能會把持不住。”
顧君齊佯裝鎮定：“我在等肉煮熟。”
宋微然告訴她：“收回你的視線和口水。”
顧君齊下意識抹向自己的下巴。
乾爽爽的一片，反應過來怒瞪他。
宋微然挑了挑眉毛，歡快的笑起來。
顧君齊望着他的時候只覺得暈眩，一定是陽光濃烈的緣故，照在他的臉上，仿有豔光流轉。
不敢再胡思亂想下去了，即便眼前人的所有權歸她所有。
那是顧君齊的宣言，還是兩人結婚領證的那一天，去民政局前秘書已經提前安排過了，等顧君齊和宋微然一到，就直接辦理登記手續，流程比想象中的要簡單。秘書幫忙填的表格，兩人只去照了相，回來後貼上照片，一同按下鋼印，婚姻關係就算合法了。
顧君齊拿着結婚證喜滋滋的出來，當時就有種美夢成真的感覺。最期盼的事情成了現實，以後所有風浪都能度過，那種安然無與倫比。彷彿是給了她無盡的勇氣，無所畏懼。
宋微然瞥了一眼，從她手裡拿過結婚證。
蹙眉：“照片沒有粘好。”他坐下來用手掌輕輕的下按，不可思議的認真。
本來顧君齊都覺得無關緊要的事情，沒想到他那樣認真。看到門口的司機都還等在那裡，催促他說：“不用弄了，又不會掉下來。”
宋微然低着頭：“這要不是結婚證，你當我會管它。”
顧君齊被他逗笑，伸出手臂攬在他的肩膀上說：“宋微然，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你的一切權利歸我行使。”
想起過去，心裡美滋滋的，到底跟宋微然在一起了，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覺得很好。
宋微然不斷往她碗裡夾煮好的肉片，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同時呵斥她：“吃飯也不專心。”
顧君齊邊吃東西邊說：“哪有不專心，只是想起再沒兩個月就到我們領證的日子了，不如那時候我們出去旅遊好不好？”
宋微然眯起眸子想了下，覺得也好，那時候天氣適宜，不冷不熱的。
“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江南，還有古鎮。”
其實都不是什麼難抵達的地方，而且距離江城也不是特別遠。但就是因爲這些因素，反倒近在手邊的東西率先被擱淺，這些年幾乎要將祖國大地轉一遍了，蜜月旅行去的國外，甚至有兩個新年也是在國外度過的。卻沒去過江城和古鎮，多少有些遺憾，顧君齊很想看看白娘子和許仙相遇的地方什麼樣。
顧君齊接着又說：“這些地方也近，用不了很長時間，我就是擔心那時候不是節假日，抽太長的時間出去旅行肯定不現實。”
盈白如雪的杯子在宋微然握手術刀的手指間微微的打着轉，他喝了一口清水說：“好啊，聽你的。”
席間顧君齊還在網上團購了電影票，時間是在晚上，這樣逛累的時候可以直接去看電影，有零食所以不怕肚子餓，等電影結束再去吃一樣來得及。
宋微然就像一個大家長，只要不太出格就隨她去鬧，他只在一旁跟着，不至於將孩子丟掉就好。
在時代廣場的下面有一家麥當勞，那裡的冰淇淋永遠第二支半價。
可是，顧君齊每次都只能買一個，因爲宋微然不喜歡，又不允許她多吃。
宋微然最牛的論調就是：“如果小的時候就知道將來你會是我媳婦，冷飲這類東西你乾脆沒機會認識。”
宋微然覺得她痛經，體寒，都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吃東西一點兒不注意，不分季節的吃冷飲。記得上學的時候一次可以連着吃兩三個冰淇淋，現在想想簡直不要命。
她討了零錢就去買好吃的。
宋微然站在路邊等她。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一層淡淡的耀眼金光，跟他臉上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
顧君齊側首，廣場門口一抹妖豔的影子，紅色套裝加黑色高跟鞋，這樣色重的搭配，卻裡裡外外透出一種時尚。能達到這種效果多半是氣質使然，如果不好十足的女王範，即便駕馭自如，也難有這樣出彩的效果。
顧君齊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微微一怔。那個女人所關注的風景，她當然再熟悉不過，宋微然單手插在褲袋裡，因爲身材高大挺拔，人羣中那般翩翩搶眼，就像一幅丹青水墨畫。顧君齊再次好奇的轉過臉去，那女人已經消失不見，竟真似妖精一樣。
她舉着冰淇淋走過來。
宋微然見她東張西望的找尋，問她：“怎麼了？”
顧君齊不高興似的說：“真不該帶你出來。”
宋微然好看的眉毛微微的挑了挑：“我招你惹你了？”
顧君齊拉上他就走，反正就是不喜歡自己的老公被別人覬覦。
兩人先去逛了街，宋微然出手大方，給她買了當季的新品，非常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原本的不愉快煙消雲散，果然購物比較容易令女人開心。
顧君齊就是這樣沉不住氣，新買的衣服撕掉吊牌兒穿上身，得意洋洋的說：“總有一天，我的衣服也會擺在這樣明亮的窗子裡。”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特別明亮，就像對着許願樹的小孩子。
宋微然忍不住微笑：“一定會有那麼一天。”
顧君齊雙手合十：“希望如此。”
其實她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公主，可以穿櫥窗裡漂亮的衣服。但是，隨着時間一點一點的長大，漸漸覺得光是穿漂亮的衣服已經不能滿足她對美的企及，就希望自己設計的東西也要以陳列在那裡供人觀賞。
這樣的想法一路走來只當夢想供奉，到現在終於快要變成現實。
逛街最辛苦了，可是，雙手提滿戰利品，就覺得心滿意足。
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司機，宋微然自己開車過來的。
接過顧君齊手裡的東西放到車上去。
告訴她：“先在這裡等我。”
顧君齊就到商場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休息。
很快宋微然將車子開過來，下車時眸內慍怒，明顯是在生氣。
顧君齊問他：“怎麼了？”
宋微然冷冷說：“車子被人劃了一道。”
“哪裡？是不小心撞到了麼？”
宋微然指給她看，淡淡說：“明顯是有人刻意動的手腳。”
顧君齊看了一眼，覺得也是，那痕跡從車門開始，一直劃到車尾，像是某種利器劃的，好在用的力氣不大，只是刮掉一層漆，去店裡修補一下就好了。
可是，那人的膽子也真是大。宋微然的邁巴赫，下起手來一點兒都不含糊。
宋微然叫上她：“走吧，我已經叫秘書去停車場查看監控錄相了。我們不要耽誤看電影的時間。”
顧君齊說：“好吧。”接着跟他上車。只是有了這麼一個小插曲，心裡難免不痛快起來。想不出那人的目地，所以心裡總感覺慌慌的。
側首，只見宋微然安靜的打着方向盤，倒是不見半點兒異常情緒。
顧君齊跟着平靜下來，也不再多想。或許只是意外，所以，多想無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