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聽見敲門聲,可是她zhī道已有人到了門外。
“進來。”她連頭都沒有擡,“門上沒有閂,一推就開了。”
明明是輕輕一推就可以推開的門,卻偏偏沒有人推。
“兩位既然是來殺人的,難道還要被殺的人zì己開門迎接?”
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聽在碧笛和拇指耳裡,卻fǎng佛比針還尖銳。今天是殺人的好天氣,現在是殺人的好時刻,他們的心情本來很愉快。
可是現在他們卻忽然變得一點也不愉快了,因爲被殺的人好像遠比他們還要輕鬆得多,他們卻像是呆子般站在門外,連心跳都加快了一倍。
——原來殺人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碧笛看看拇指,拇指看看碧笛,兩個人心裡都在問zì己:“幽宗是不是真的已中了毒?屋裡是不是有埋伏在等着他們上鉤?”
其實他們心裡也zhī道,只要一推開這扇門,所有的問題立刻都可以得到答覆。
可是他們沒有伸手。
“你們進來的時候,腳步最好輕一點。”彩蝶的聲音更溫柔,“我爹中了毒,現在睡得正熟,你們千萬不要吵醒他。”
拇指忽然笑了,道:“她是幽宗的女兒,她zhī道wǒ們是來殺幽宗的,卻偏偏好像怕wǒ們不敢進去動手,你說這是爲了什麼?”
碧笛冷冷道:“因爲她是個女人,女人本就隨時都可以出賣男人的。”
拇指道:“不對。”
碧笛道:“你說她是爲了什麼?”
拇指道:“因爲她zhī道越是這樣說,wǒ們反而越會起疑心。反而越不敢進去了。”
碧笛道:“你有理,你一向都比我瞭解女人。”
拇指道:“那麼wǒ們還等什麼?”
碧笛道:“等你開門。”
拇指道:“殺人的是你。”
碧笛道:“開門的是你。”
拇指又笑了:“你是不是從來都不肯冒險的?”
碧笛道:“是。”
拇指笑道:“跟你這種人合作。實在愉快得很,因爲你一定活得比我長。我死了之後。你至少還可以替我收屍。”
他微笑着,用手指輕輕一點,門就開了。彩蝶還在窗前繡花,幽宗還是死人般躺在牀上。
拇指吐出口氣,道:“請進。”
碧笛道:“你不進去?”
拇指道:“你殺人,我開門。我的事已做完了,現在已輪到你。”碧笛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拇指道:“哦?”
碧笛冷冷道:“我一看見你就噁心,至少已有三次想殺了你。”
拇指居然還在笑:“幸好你這次要殺的不是我。是幽宗。”
碧笛沉默。
所以拇指又把門推開了些,道:“請。”
屋子裡很安靜,也很暗,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烏雲掩沒。
現在未時已將過去。
碧笛終於走進了屋子,走進去的時候,他的手已縮人衣袖,指尖已觸及了碧笛,攝魂曲早已映在他的腦海裡,只要他一吹笛子。就是攝魂曲。
他的心裡忽然又充滿了自信。
彩蝶擡起頭來,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就是碧笛?”
碧笛道:“碧笛並不可笑。”
“但是你不像,真的不像。”彩蝶道:“另外卻有件事很可笑。”碧笛道:“什麼事?”
彩蝶道:“你不像碧笛。卻是碧笛;騾子明明很像馬,卻偏偏不是。”
她微笑,又道:“世上還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碧笛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彩蝶道:“譬如說。你身上帶着的東西明明很像碧笛和攝魂曲,卻偏偏不是的。”
碧笛大笑了。大笑。
一個人只有在聽見最荒唐無稽的笑話時,纔會笑得這樣厲害。
彩蝶道:“其實你zì己心裡也早就在懷疑這一點了。因爲你早已gǎn覺到它的威力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麼可怕,所以你纔不敢用它去對付葉凡。”
碧笛雖然還在笑,笑得卻已有點勉強。
彩蝶道:“只可惜你心裡存有懷疑,卻一直不能證實,也不敢去證實。”
碧笛忍不住道:“難道你能?……”
彩蝶道:“我能證實,只有我能,因爲……”
碧笛道:“因爲什麼?”
彩蝶仍淡淡地道:“像你身上帶着的那種碧笛和攝魂曲,我這裡還有好幾個,我隨時都可以再送一兩副給你。”
碧笛臉色變了,門外的拇指臉色也變了。
彩蝶道:“我現在就可以再送一副給你,喏,拿去。”
她居然真的一伸手就從衣袖裡拿出個慘碧色的玉笛和一個小摺子,隨隨便便地就拋給了碧笛,就像是拋出一文錢去施捨乞丐。
碧笛伸手接住,只看了兩眼,就像是被人一腳踏在小肚子上。
彩蝶道:“你看看這碧笛和攝魂曲是不是和你身上帶着的完全一樣?”
碧笛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無論誰看見他的表情,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
拇指已開始在悄悄地往後退。
碧笛霍然回頭,盯着他,道:“你爲什麼不出手殺我?”
拇指勉強笑了笑,道:“wǒ們是夥伴,我爲什麼要殺你?”
碧笛道:“因爲我要殺你。我本來就要殺你,現在更非殺不可!”拇指道:“但是我卻不想殺你,因爲我根本不必zì己出手。”
他真的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江湖中只有一個人zhī道你並不是真碧笛,不出三個時辰,你就要變成個死碧笛。”
碧笛冷冷道:“只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拇指道:“哦?”
碧笛道:“這碧笛和攝魂曲縱然是假的,要殺你還是綽綽有餘。”拇指的笑容僵硬,身子撲起。
他的反應雖然不慢,卻還是遲了一步。
碧笛手上的玉笛已在他嘴邊,攝魂曲已響起。”攝魂曲
天地悠悠,萬物爲尊,只爲她,攝萬物之魂!“
一片輝煌奪目的光華自玉笛尾部的細孔射出,如風雨欲來,如雷霆之勢。
落日般輝煌,彩虹般美麗。
拇指醜陋臃腫的身子,立刻被掩沒在這片輝煌美麗的光華里,又正像是醜陋的泥沙,忽然被美麗的浪潮捲走。
等到這一片光華消失時,他的生命也已被消滅。
一聲輕雷,烏雲間又有雨點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