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血拼

雷衝蹲在義子面前,就差一步便是跪倒的姿勢。

杜伯揚和蕭三郎都及時攙扶住他。

杜伯揚低聲道:“不可讓公子此生陷入不義啊。”

雷衝這才保持這樣的姿勢,沒有變化。

他確實是退無可退,不得不退。強行震散附骨針的後果,天兒可能會變成終身癱瘓的殘廢。因此,他不得不懇求:“天兒,千不對萬不對,等離開這裡之後,義父再給你好好賠不是。消息傳已經傳了,確實有許多人去殺紫煞,噢,不,去殺那位雲姑娘。”

稱呼的轉換,表示了態度的轉變。爲人父者,雷衝還是算得上殫精竭慮。做法對也不好,錯也罷,至少這顆心,對程倚天,他真正用盡了力量。

“義父答應你,等我們安全離開,而那位雲姑娘也沒有遭到他人的毒手,義父就再不反對你和雲姑娘的事。至於雲姑娘不肯原諒你,不肯原諒我,我就親自去找她,斟茶賠罪,求她原諒。等帶她回去頤山,我們就一起來操辦你們的婚禮。全城同慶,見證你們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結成夫妻。”

這番話,效果很好。程倚天臉也不白了,額頭上那條豎線顏色慢慢變淺,爆出的眼珠很快恢復原狀。程倚天本人抓住雷衝的手,喊:“義父,我好疼。”

雷衝急忙抱住他:“噢,是嗎?後背對不對?”

程倚天點點頭。

“那就不要緊啊,”雷衝得他迴應,眼睛裡眼淚就衝出來,“後背上的痛,慢慢研究一定可以解決的。你有方法,三郎也可以想方法。實在不行,我們回去,吳不醫那麼神通,他一定可以找到接觸掉那五根附骨針的辦法。”

程倚天恢復原狀後的眼睛也紅了。他伸出手,輕輕拭去雷衝臉上縱橫的老淚。

冷無常、殷十三的暴起,打斷了父子間剛剛恢復的溫情。

歐陽木通、鄭曉峰先後得到青城弟子的傳訊,火速趕到這裡。好整以暇,他們還欣賞到一段異姓父子之間真情交流的表演。

不想多浪費時間,鄭曉峰當下提劍,飛身而出,和殷十三過招五十有餘,殷十三中他一招赤霞掌,往後飛了好幾丈,重重摔在地上。冷無常不能一個人逃,和歐陽木通硬碰硬,五十招之前,就被青冥掌打倒在地上。

鄭曉峰、歐陽木通並肩而立,鄭曉峰說:“程倚天,冤有頭債有主,這裡所有的人,除了你義父不是江湖人之外,其他人只是你的部下。我們不濫殺,只要殺了你,和逸城的恩怨,就一筆勾銷,怎麼樣?”

雷衝按住程倚天,站起來,面對他們:“我纔是那一系列事情的主導者。一人做事一人當,二位掌門要給愛子報仇,只管殺了我,就好!”

“噢?”鄭曉峰陰測測一笑,“讓我們失了兒子,就用程公子的義父來抵債嗎?程公子和雷大俠明明就沒有血緣親,父子感情真能親厚成這樣?”頓了頓,把劍舉起來,對程倚天說:“程公子,試一試怎麼樣?殺了雷大俠,看看,你的心,會不會痛得如同我們失去孩子那時一樣?”一劍刺出,面前人影忽然一閃。

程倚天行動很快,蒼白着一張臉,頂着再度顯現的額線,一隻手,抓住他長劍的劍身。

在附骨針限制下,硬提起來的坤勁不僅可以去抵擋外敵,更關鍵的時,從後背上傳來的疼痛,隨時隨地可以擊垮程倚天的意志。

滿身骨節都在響,似乎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體承受的壓力超過極限,全身骨頭都要碎裂。

鮮血,水一樣淌出來。

鄭曉峰用力推劍,劍在一層陰柔暗勁阻擋下,從不能動,慢慢變成可以緩緩前行。

鋒利的劍刃,給程倚天在手指和掌心同時開膛。若不是那一層暗勁形成了保護,鄭曉峰推劍往前,這隻手掌,能斷成三截掉下來。

杜伯揚衝上來,用力一掌擊在程倚天胸口。程倚天用盡全身的意志,提起來的坤勁猛地一滯。眼前一黑,頭腦發暈,抓住鄭曉峰劍的手頓時鬆開。

杜伯揚的刀暫時擋住鄭曉峰的劍,歐陽木通搶步而上,殷十三再戰青城掌門。蕭三郎手掌一晃,兩團青氣躍然掌中。雷衝大聲疾呼:“不要!”

“不殺他們,我們個個都得死在這兒啊,老爺子!”

“殺了他們,我們在這個江湖,將再沒有立錐之地。”

不用月圓夢缺,蕭三郎只能是一個普通的習武人。他見杜伯揚力戰鄭曉峰、殷十三力戰歐陽木通,兩個人漸漸全處於下風。想要讓冷無常帶老爺子和公子走,可冷無常就是一個人,背得了老爺子,就扛不了公子,扛起了公子,再拖老爺子,三個人一起,就沒法再用“空裡無蹤”的輕功。

最後豁出去了,四傑一起,大戰華山、青城掌門。

鄭曉峰和歐陽木通都以一敵二,初時只是打平,沒多久,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和冷無常內力不足的劣勢紛紛凸顯。其中,最差的就是蕭三郎和殷十三。

蕭三郎面對的是鄭曉峰,赤霞功穩健剛猛,擁有此功的鄭曉峰使出的華山劍法輕靈之中滿攜力量。對付着杜伯揚的間隙裡,還讓鄭曉峰找到破綻,“赤霞掌”“流星腿”齊用,使得蕭三郎胸口和腹部先後受到重創。

蕭三郎被踢打得倒飛出去,摔在地上時,口鼻中鮮血狂涌。

緊接着,殷十三中了歐陽木通的青冥手,額骨差點被洞穿,胸口也中了一掌,被打飛到蕭三郎旁邊。他倒是沒有口鼻流血。青城派的內力寒冷,已經開始的內出血硬生生被凍結在喉嚨那裡。殷十三咳嗽了老半天,嘴巴里突然跳出一個固體物。雷沖和程倚天都以爲他把內臟咳出來。程倚天手腳顫抖,在地上找了良久,才知道,那原來是固體化的一團血污。

蕭三郎掙扎爬起來,抓住程倚天:“公子,帶老爺子走。”

殷十三用盡全力,頂着一頭冰凌支起上半截身體,斷斷續續道:“保護老爺子,就像他……一直以來,保護你!”

話音才落,杜伯揚和冷無常也中了招。

杜伯揚傷在左胸,肺部受損,猛然一口鮮血噴出一尺多遠。刀落了地,被鄭曉峰手刀砍到在地上。

冷無常的鐵鉤黏在了歐陽木通的青冥劍上,歐陽木通連連催動青冥功,凍得這位“空裡無蹤”死死的。“你再跑,你在跑啊!”歐陽木通咬牙切齒獰笑,舉爪抓住冷無常的脖子,用力一扭,冷無常翻身,暈死在他腳下。

程倚天咬緊牙關爬起來,拖着雷衝的手,往梧桐樹林深處跑。丹田裡,蟄伏太久的乾勁和習慣了蠢蠢欲動的坤勁彼此衝撞。氣息因此紊亂,不僅讓程倚天舉步維艱,時不時附骨針發作一下,他疼痛難忍,雙腿一軟。而每每這時候,他拉不住雷衝,雷衝還得反過來拉住他。

父子倆跌跌撞撞,在梧桐樹林裡逃亡。頭上風“呼呼”兩陣過去,殺神附體一樣的鄭曉峰和歐陽木通持劍攔在了去路。

他們往旁路跑,這兩大掌門就攔住那邊。

返身,另一邊的出口,同樣會被兩大掌門迅速佔領。

鄭曉峰對歐陽木通說:“歐陽兄,今天,我們倆,終於可以給孩子們報掉一半的仇!”雙劍其發。

在萬分危急的時候,奉命外巡的葉凌霄和練無語及時趕到。這對夫婦武功尚不及杜伯揚和殷十三,但中途插進來,還是和鄭曉峰、歐陽木通周旋了好一會兒。

程倚天拉着雷衝逃亡時,雷衝痛哭流涕對他說:“我不中用了,連累了伯揚他們,獨我自己在這裡,就算活着出去,下輩子怎麼安心?”

程倚天說:“江湖就是這樣的,沒有背景、沒有人脈,用盡了心血又怎麼樣?即使把整個人生都交付出來,不被既有的那些門派、那些人承認,終歸還是死路一條。”

“你恨我嗎?”雷衝問。

程倚天哭了。身後不遠,葉凌霄、練無語也被打成了重傷。死亡即將來臨,他反而坦然起來。只念着從小打大對面這個人對自己的好,程倚天揚起一個笑臉,說:“和任何人說起,天兒最愛最在乎的,都只有義父。沒有義父,沒有天兒。親生爹孃,嶽州的養父養母,就算是雲杉,都是天兒有了義父的基礎上,才曉得,才接觸。”

“如果有來生的話……”

“讓天兒做您親生子。”

兩道劍光飛逝而來,如同兩條蛟龍。

程倚天可以感知,雷衝能夠看見。既然躲不掉,乾脆不動。只是,兩個人同時聽到旁邊發出一聲驚呼:“倚天哥哥!”接着,鄭曉峰、歐陽木通的劍就被一個人同時架住。

這時候還有誰來救他們呢?

程倚天連忙扶着雷衝,逃出在兩大掌門的殺傷力圈外。

圈子裡,竭力反攻鄭曉峰和歐陽木通的竟然是雲杉!一件淺青色的衣裳外罩薑黃色薄紗的打扮,一眼看到時,竟覺得她比和自己分手時豐腴了不少。而以她的武功,這樣去擋華山、青城兩大掌門,着實自不量力。程倚天內心一急,不顧自己武功全失,就要衝上去。

哪怕把自己當成了盾牌,給她擋一擋也好。

結果,鄭曉峰、歐陽木通先後出掌,他的速度完全趕不上。

赤霞、青冥威力皆強,雲杉也是華山、青城的仇敵,這兩掌,足夠把她送上西天。

程倚天魂飛魄散之際,鄭曉峰、歐陽木通眼睛一花,傾瀉而出的滿身內力撞擊上一團軟軟的、還有流動感覺的東西。

程倚天全身癱軟,腳下無力,讓自己原本奔跑的慣性把自己摔倒在地。

鄭曉峰、歐陽木通都是掌力直直擊出,但是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碰上那團柔軟還能流動的力量後,兩個人的方向就分別被帶偏。

鄭曉峰情不自禁往左邊凌空翻了一個筋斗。

歐陽木通則側翻了一圈,落在右邊。

那麼雲杉呢?程倚天倉皇四顧。

當找到雲杉下落時,程倚天猝然驚呆。只見一個略微面善的青年施施然站着,面對着窮兇極惡的華山掌門和青城掌門,這個青年既不緊張,也不害怕。

雲杉就被這個青年摟抱着。

兩個人相依相偎,完全就是一對養眼情侶的模樣。

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冷無常,跌跌爬爬趕到這裡。連同一條命去了十之七八的葉凌霄夫婦,一起聚集於自己主子身旁。

他們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好幾個人身上都血跡斑斑,一看,便是已經徘徊在鬼門關口。

更大的仇敵在面前,鄭曉峰、歐陽木通已經紅了眼。他們各顯神通,畢生所學全部拿出來。華山劍和青城劍合璧,不管雲杉,還是抱着雲杉的那個青年,招招狠毒,招招都恨不得叫他們一下子斃命。

然而和先前不同,這會兒出現的這個青年內力修爲好得很,不管他們兩個打得有多急,二十招過去、五十招過去——最後,鄭曉峰、歐陽鋒一番快打,已經接近一百招,這青年懷中還抱個人,左搖右晃前驅後退,一點兒累的意思都沒有。倒是幾次搶攻,又碰到先前那陣柔軟又帶流動性質的氣流上。鄭曉峰、歐陽木通先後手滑,兩個人那會兒勁都使大了,腕關節、肘關節齊齊一通。如果不是他們應變快,用變換身法、步伐的方式加以消解,兩大掌門的腕關節和肘關節差點就被自己卸掉。

又過十招,鄭曉峰和歐陽木通對視一眼,分別往兩邊躍開。

他們各佔一個方位,不再着急搶先。腳下踏着方步,鄭曉峰運赤霞功,歐陽木通運青冥功。一個陽剛,一個陰寒,兩個人始終保持正好相對的關係,方步越踏,兩個人以青年爲中心,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雲杉看出危險,低聲道:“你快把我放下來。”輕輕掙扎,抱在她腰間的那隻手反而更緊。

也就是這麼一段短短的注意力分散的時間,歐陽木通動作很快,青冥劍裹挾一團白氣往前猛刺。這一次,他用上了所有的力量,不刺死眼前這個擋道的青年誓不罷休。而退一步講,就算還是不能把這青年刺死,這樣近距離對抗他這樣強勁的攻擊,青年總要耗力。一條手臂就不夠了,鬆下了紫煞,用另一條手臂合力對付自己,另一邊的鄭曉峰就可以抓住機會,把紫砂殺掉。

這個計謀很狠!

不過,讓歐陽木通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是,他的劍眼看已經要刺到青年的肩膀,突然,那股本來柔和的勁一下子強勁起來。以守爲攻的青年身體內迸發出了殺氣,豎起來兩根手指,掌心向外,一下子夾住了他的劍。歐陽木通感到阻力,還沒來得及應變。青年手腕一轉,朝外的掌心順時針變成朝向本人。而歐陽木通長劍的前端,被兩根手指夾住,“啪”一聲,硬生生被折斷。

被折斷的劍尖“嗖”地飛出去,路線計劃得那麼好,正衝着騰身而來的鄭曉峰飛去。

鄭曉峰人在半空,看在眼裡,大吃一驚。他不愧是一派掌門,當下腰部使力,身體往側面歇翻。讓過了面門,那劍的尖端,擦着他的耳朵飛去後面。

鄭曉峰落在地上,人還未起,華山劍中最爲精妙的“碧月採虹劍”——“寒梅雪盡”“春風歸柳”“宮鶯嬌醉”“檐燕語飛”“遲日明歌”“新花舞衣”“晚來移彩”“樂行光輝”……十幾招、近百個變化,往前面潑風價使去。但見一片光幕,不知道哪裡是虛無的影,而哪裡纔是實實在在的劍。

劍招使成這樣,歐陽木通看在眼裡,自嘆弗如。

逸城四傑,加上葉凌霄和練無語,心驚膽戰,忍不住悄悄挪開眼睛。

雷衝頭一次感到:身爲一個商人,硬要衝進江湖這趟渾水,自己當真膽子夠大。

只有程倚天鐵青着臉。

他既不感嘆,也沒害怕。他的眼睛,清清楚楚看到這段歐陽木通長劍的那個青年放開了雲杉。雲杉被青年擋住身後,那青年雙手交叉,放開,又圈了一個圓圈回來。

那片光幕碰上了軟牆,咋個眼睛的功夫,收斂迴歸,重新變成一把劍的模樣。

青年行動很快,移形換位之時的樣子,看得程倚天心怦然大動。

程倚天下意識揉眼睛,確認那並不是蓬萊洲的黑翼鷹王白瀛楚。而鄭曉峰的手腕就在這一瞬間被切中。華山掌門長劍跌落,被青年右手袍袖一捲、一收、一甩、一放,“嗖”的一聲,飛出好幾丈。

“嗤!”長劍射入梧桐樹的樹幹一尺有餘,後勁不衰,激發得剩餘的劍身露在外面猛一陣搖晃。

申皓琛帶着青城弟子持劍圍攻,眨眼之間都被剿了武器,又在相差不大的時間內,被一起打到在地上。

雲杉疾步奔到青年身邊,叫道:“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