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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段譽將茶水和四樣糕點都嚐了個遍,讚了個夠,東方不敗和她的隨從再把眼前所有能吃能喝的東西祭了自己的五臟廟,才道:“如此便請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莊子離這裡有四九水路,今朝來不及去哉,幾位在這裡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幾位去‘聽香水榭’。”
崔百泉問道:“什麼四九水路?”
阿碧道:“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裡。”原來江南一帶,說到路程距離,總是一九、二九地計算,不說“十”字。吳語“十”字與“賊”字音近,說來不雅。
鳩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徑自送我們去聽香水榭,豈不爽快?”
阿碧笑道:“這裡嘸不人陪我講閒話,悶也悶煞快。好容易來了幾個客人,幾花好?介末總歸要留你們幾位住上一曰。”
過彥之一直沉着氣不說話,這時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親人住在哪裡?我過彥之上參合莊來,不是爲了喝茶吃飯,更不是陪你說笑解悶,是來報仇殺師大仇的。姑娘,請你去說,我是伏牛派柯百歲的弟子過彥之,我師父是否爲慕容家的人所殺?若是的話,過某拼卻姓命不要,也要爲家師討個公道!”
說着掏出軟鞭一晃,喀喇喇一聲響,將自己身側的一張紫檀木茶几連同自己剛纔所坐的一張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阿碧見了此等情狀,卻既不驚惶,也不生氣,說道:“江湖上英雄豪傑來拜會公子的,每個月總有幾起,也有很多像過大爺這般兇霸霸、惡狠狠的,我小丫頭倒也嘸不嚇煞……”
她話未說完,後堂轉出一個鬚髮如銀的老人,手中撐着一根柺杖,說道:“阿碧,是誰在這裡大呼小叫的?”說的卻是官話,語音甚爲純正。
崔百泉縱身離椅,和過彥之並肩而立,喝問:“我師兄柯百歲到底是誰害死的?”
段譽見這老人弓腰曲背,滿臉都是皺紋,沒九十也有八十歲,只聽他嘶啞着嗓子說道:“柯百歲,柯百歲,嗯,年紀活到一百歲,早就該死啦!”
過彥之一到蘇州,立時便想到慕容氏家中去大殺大砍一場,爲恩師報仇,只是師父遇害真相未明,再遇上阿碧這樣天真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滿腔怨憤,無可發泄,這時聽這老人說話無禮,軟鞭揮出,鞭頭便點向他背心。他見鳩摩智坐在西首,想他是慕容博的朋友,防他出手干預,這一鞭便從東邊揮擊過去。
哪知坐在東首的東方不敗,對着鞭頭伸手微運“北冥正氣訣”,她掌心中便如有磁力一般,“唰”地一下,將軟鞭吸了過去,把鞭頭握在手中,語重心長地說道:“過大哥,你難道忘了小可說過的話嗎?尊師被害一事,在未水落石出之前,斷不可對慕容家動武。況且就算是要動手,武林紛爭,禍不及妻兒老少,這位老伯伯也是萬萬傷不得的。你卻對他出手恁地狠辣,難道不怕被天下英雄恥笑嗎?”說着將軟鞭捲成一團,還給了他。
觀其行,聽其言,被救的老者不由得向東方不敗投去了一絲讚許的目光。
過彥之滿臉漲得通紅,連忙伸手接過軟鞭,對東方不敗低頭說道:“東方先生教訓得是,過某剛纔一時衝動,慚愧得緊。”
一旁的鳩摩智不理東方不敗和過彥之二人,起身對向那老人道:“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親戚,還是朋友?”那老人裂嘴一笑,說道:“老頭兒是公子爺的老僕,有什麼尊姓大名?聽說大師父是我們老爺的好朋友,不知有什麼吩咐?”
鳩摩智道:“我的事要見到公子後當面奉告。”那老人道:“那可不巧,公子爺前幾天動身出門去了,不知哪一天才能回來。”鳩摩智問道:“慕容公子去了哪裡?”那老人側過了頭,伸手敲敲自己的額角,道:“這個麼,我可老糊塗了,好像是去西夏國,又說什麼遼國,還可能去高麗,也說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鳩摩智哼了一聲,顯是心中不悅。當時天下六國分峙,除了當地是大宋所轄,這老人卻把其餘五國都說全了。他知這老人是假裝糊塗,便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來了,請管家帶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盡故人之情。”
那老人雙手亂搖,說道:“這個我可做不起主,我也不是什麼管家。”鳩摩智道:“那麼尊府的管家是誰?請出來一見。”
那老人連連點頭,說道:“很好!我去請管家來。”轉過身子,搖搖擺擺地走了出去,自言自語:“這個年頭兒啊,世上什麼壞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來化緣騙人。又冒充親戚、假扮朋友的,我老頭兒什麼沒見過,纔不上這老當呢!”
東方不敗聞言,眉頭不禁一皺,暗暗斥責:“好無禮的下人!雖然鳩摩智此行的目的的確疑點重重,可是他從見到那老者的面以來,所說的話沒有半句不妥,那老人家何出此言羞辱一個出家人?”
段譽則哈哈一聲,笑了出來。阿碧忙向鳩摩智道:“大師父,你勿要生氣,老黃伯伯是個老糊塗。他口不擇言,說話直來直去,總要得罪人。”
崔百泉拉拉過彥之的衣袖,走到一旁,低聲道:“這和尚自稱是慕容家的朋友,可這兒的人明明沒將他當貴客看待。咱們千萬別莽撞,待瞧個明白再說。”
過彥之應道:“是!”兩人迴歸原座。但過彥之先前所坐的那隻竹椅已給他自己打碎,變成了無處可坐。
阿碧見了,就將自己的椅子端着送了過去,微笑道:“過大爺,請坐!”過彥之點了點頭,心想:“這小丫頭倒待人不錯。我縱要將慕容氏一家殺得乾乾淨淨,也得饒了這個小丫頭。”
聽那老僕出去之時口中的言語,東方不敗隱隱約約覺得這黃老伯的做法,大大有違慕容世家的待客之道,其中必有古怪。瞧見對面正襟危坐的鳩摩智,東方不敗不斷尋思盤算着他的話到底有幾句是真的:“他是否真是慕容博的故友?他此行的目的難道真是替慕容博掃墓那麼簡單?”
過了一會兒,從內堂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精瘦漢子,臉色焦黃,頦下留着一叢短山羊鬍子,一副很乾練的模樣,身上的衣着甚是講究,左手的小指上戴着一枚漢玉扳指,看來便是慕容府裡的管家了。
這漢子向鳩摩智等行禮,說道:“小人孫三拜見各位。大師,你老人家要到我們老爺墓前去拜祭,我們實在感激之至。可是公子爺出門去了,沒人還禮,太不夠恭敬。待公子爺回來,小人定將大師父這番心意轉告便是……”
鳩摩智插口嘆道:“我和你家老爺當年在中原相識,交流習武心得,彼此佩服,結成了好友。沒想到天妒英才,像我這樣庸碌之輩,還在世上偷生,你家老爺那樣的高士卻遽赴西方極樂。我從吐蕃國來到中土,只不過爲了故友情重,要去他墓前一拜,有沒有人還禮,那又打什麼緊?相煩管家領路便是。”
孫三皺起眉頭,顯得十分爲難,說道:“這個……這個……”鳩摩智道:“不知這中間有何爲難之處,倒要請教。”
孫三道:“大師父既是我家老爺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必知道老爺的脾氣。我家老爺最怕有人上門拜訪,他說來到我們府中的,不是來尋仇生事,便是來拜師求藝,更下一等的,則是來打抽豐討錢,要不然是混水摸魚,順手牽羊,想偷點什麼東西去。他說和尚尼姑更加靠不住,尤其是和尚,啊喲……對不住……”說到這裡,驚覺這幾句話得罪了鳩摩智,忙伸手按住嘴巴。
忽然聽聞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別演戲了,你家主人現就在莊內,是他叫你出來戲辱這位大師的,我說得對吧?”循聲望去,卻原來是東方不敗在說話。
孫三聞言,微微一怔,忙擺手道:“哎呀,這位公子到底是在說哪裡話。我家老爺早過世了,而我家公子爺現在身處外地,小的方纔的言語也不是有意要冒犯這位大師……”
東方不敗笑道:“呵呵,那你家老爺的夫人呢?她應該還健在吧!而且就在這附近,你剛纔先是去向她請示,得到她的首肯後,就到這裡來大放厥詞,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