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回頭是幽長的長街,籠罩着淡淡的薄霧,偶爾有一陣微風吹得木樓上的旗幡輕輕搖曳。地面上還有菜葉破紙竹籤等被丟棄的雜物只待次日凌晨雜役來清掃,現在一個人影都沒有。
薛崇訓轉身看着面前的黑漆大門,門方上有三個字“上清觀”。正待想叫人敲門時,牆角出現了一個人影,穿着灰色的布衣服,那人說道:“郎君這邊請。”
說話聲尖尖的,不男不女的感覺,薛崇訓頓時猜測可能是個太監。他們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向說話的那個人走過去。
“魚公公恭候多時了。”那小太監又說了一句,便帶着薛崇訓等着沿着圍牆走了一陣,轉過牆頭,側邊還有一道小門。門口站着一個穿葛衣的小生。
這時薛崇訓回頭對方俞忠道:“你在外面瞧着,有什麼狀況好有個接應。”
於是薛崇訓便帶着三娘,跟着那小太監進了門。葛衣小生伸出腦袋在牆外左右瞧了瞧,這才“嘎吱”一聲關上院門,上了門閂。
院子裡光線暗淡,正中間有座二層的歇山頂式廟宇,四人並沒有去那裡,而是沿着廊廡從一道洞門走了進去。越走越荒蕪,薛崇訓心裡莫名有種緊張感,走了一陣那帶路的葛衣小生也告辭離開了。
這時他們來到了一棟木樓前面,只見魚立本正站在那裡,抱拳爲禮道:“友人來訪,幸會幸會。雜們樓上說話。”
“請。”薛崇訓也不多言語,只待關起門來再說。遂與三娘一起,還有魚立本三個人進門上樓,而那個小太監則留在了下面。
“這是客房,不過道觀一般不留宿客人,所以整棟房子裡都沒有其他人。”魚立本一般走一邊說道。
薛崇訓好奇地問道:“魚公公在這裡有相熟的故人?”
魚立本道:“故人已去。要說雜家和此間主人的交情,那是則天大聖皇帝時候了,那時候皇帝常住東都,雜家因此認得這上清觀的主人,相交甚歡……唉,可惜人已逝去,空餘這間道觀。”
薛崇訓心下有些感觸,便沉吟道:“煢煢白兔,東奔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三人一起進了一間客房,房中擺設簡陋,有張牀,竹子做的胡牀和桌案,都沒上漆,顯得十分粗糙。魚立本請薛崇訓二人入座,薛崇訓坐於上位,三娘卻不坐,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薛崇訓想起官妓裡那歌女說的事兒,忍不住說道:“聽說此間道觀有個女道士……”
“哈!”魚立本搖頭道,“多屬謠言,薛郎不必當真。”
聽他稱呼起姓來了,說明這個地方是可以說話的地兒,不然就容易暴露薛崇訓的身份。於是薛崇訓心下也放鬆了一些。他好奇道:“何以有這種謠言?”
魚立本道:“別人說的那女道士,定然就是指‘玉清’道姑,那是她的道號。她便是我那故人之女,其先父亡故之後便繼承了此地。後來東都有個官吏聞得她的芳名,欲納之,但玉清要他辭官做道士……自然就沒談攏,又因東都官場上有人和我那故人有交,偶爾也會來求丹,謠言便由此而生。”
“這麼說是那個欲納玉清的官員造出來的謠?”
魚立本沉吟道:“這個雜家也不甚清楚,也許真有留宿官員之事?這幾年雜家一直在長安,許久沒有和東都有往來了。”
兩人聊了一會女道士,不再那麼生分了,薛崇訓這才起身走到後面窗戶前,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也沒有欄杆樓臺,窗戶孤懸在這樓閣上。
魚立本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三娘,這個侍衛被薛崇訓隨身帶着,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他便沉聲道:“殿下吩咐見了薛郎,一切都聽您的安排。雜家應該做些什麼?”
薛崇訓關上窗戶,走回屋中間,拉了拉自己坐的那把胡牀,移到魚立本身邊,低聲說道:“我要去幽州找李守禮,但爲了事兒更穩妥,我到幽州之前你先去那裡。你這樣辦……”於是薛崇訓在魚立本的耳邊耳語了一陣,魚立本時不時點點頭作爲應答。
魚立本聽完之後皺眉道:“他會信麼?”
薛崇訓道:“魚公公是正兒八經的內給事,印信一樣不缺,而且東都和地方官府也會發公函到幽州知會,身份沒有差錯,有什麼能讓他們懷疑的?再說如果沒有上方授意,你魚公公敢對李唐宗親這般作爲?放心,你只要按我說的做就行,以後事成之時少不了你的功勞。瞧瞧太子身邊的高力士當紅,不就是去年唐隆大事時出了力?”
魚立本沉吟許久,臉上一冷,說道:“既然殿下交代一切聽薛郎吩咐,雜家便這樣辦!”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三娘沉聲喚了一聲:“郎君!”薛崇訓忙回頭,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她。
三娘用手指指了指地板,薛崇訓忙側耳靜聽,卻什麼也沒聽到。這時三娘輕輕向門口走去,低聲說道:“魚公公,你那個隨從,剛剛恐怕已經被收拾了。”
薛崇訓和魚立本頓時面面相覷,面有驚訝之色。這時薛崇訓實在沒想出會出什麼樣的狀況,是哪邊的人?他顧不得多想,左手立刻按住了腰間的佩刀,拇指放在鑲嵌了寶石的機關上。
三娘站在門邊,薛崇訓和魚立本還站在原地,細細地聽着動靜。
過了許久,忽然聽得“噼”的一聲輕響,那紙糊的鏤空房門上破了一個小洞,一根竹管輕輕伸了進來。就在這時,三娘突然伸出手輕輕一拍那竹管,外面頓時“啊呀”一聲痛叫。
“砰!”整個門板頓時被掀翻了,寒光一閃,一個身穿寬大葛衣的人影提一把三尺長劍奔了進來。三娘從懷裡拔出短劍,也不打話,直接攻了過去,說是遲那是快,只聽得“鐺”地一聲讓人牙酸的金屬撕咬之聲,三娘手裡的武器竟然一下就被削斷了,半截掉到了地板上。
“住手!”魚立本忽然喝了一聲,“玉清,雜家與你們家的交情豈是一日兩日,你這般做是爲何意?”
這時另一個道士已經奔襲了進來,從左翼夾擊三娘,一招還未使老,就被三娘一腳踢得搽着地板倒滑出去。
薛崇訓聽得魚立本的話,便打量了一下剛剛衝進來的那女人,可惜臉上蒙着厚紗,頭上戴着道冠,除了看見一雙如深潭一般幽黑的眼睛,什麼也看不到。她身上那身道袍很大,但空蕩蕩的,她的身材應該比較瘦纔是。
“茲!”隨着一聲厚重的金屬聲響,薛崇訓一按機關,腰間的橫刀彈出半截,他右手握住刀柄抽了出來,雙手抓住長柄,說道:“三娘到這邊來,我來討教幾招。”
三娘後退兩步,丟掉手裡的短劍,從衣服裡又摸了一把短刀出來,這纔回到薛崇訓身邊,護在他的旁邊。
魚立本急道:“怎麼回事?先說明白再動手不成?”
薛崇訓笑道:“要先讓她明白勝算多少,她才願意談吧?”說罷提着長刀緩緩走了過去。
那玉清道姑見薛崇訓逼將過來,也不多說,輕斥一聲,身形飄逸,一劍便刺了過來。劍善刺,看似緩慢的一招,劍鋒卻不知怎地來得非常之快。薛崇訓盯緊她的肩膀,小心應付着扯招。
片刻之後,門外又進來了三個道士,讓薛崇訓有點分心,被玉清一劍劃破了衣襟。果然是寶劍,綢緞輕輕一觸劍鋒便被割斷,一片紫色的綢子飄到了空中。一旁的三娘看得緊張,但不敢呼喚影響薛崇訓,只得目不轉睛地盯着打鬥。
薛崇訓身形一轉,“絲”地一聲,衣服劃出更大一個口子,裡面白色的褻衣都暴露了出來。他利用這個時機一刀橫劈了過去,大開大闔,刀勢威脅範圍非常之廣。“哐”地一聲碰撞,只見火花飛濺,玉清道姑跳到一邊,手裡的寶劍在不住地顫|抖,發出陣陣龍吟。薛崇訓不由得讚道:“好劍聽音。”
玉清冷冷地盯着薛崇訓:“你是官場上的人?外面那些人是招來的?”
“這是個誤會!一定是個誤會!”魚立本急道,“這位郎君是雜家的朋友,你要是信不過雜家,也不會允許雜家深夜帶人來到此地吧?”
薛崇訓抱拳道:“這位道姑脾氣好大,手段也不甚光彩,不問青紅皁白就想往屋裡灌迷藥。”
玉清眼色有些尷尬,確實下三濫的手段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行爲,當下說道:“情況急迫,我懷疑是你有所圖謀,只想捉了你讓他們投鼠忌器。”
薛崇訓快速地說道:“魚公公也說了,是個誤會,他和你先父起碼是十幾年交情了,他不可能謀害你……你再問問他,信不信得過某人。”
魚立本道:“這位郎君沒事管你一個道觀的事做什麼?外面是些什麼人?”
就在這時,一個道士走到門口,低聲說道:“那些人說咱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交人就放過上清觀,否則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