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劫· 9

如果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能夠小心行事,多長一個心眼,那麼有些悲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我不知道,奶奶也不知道,但她斷定這件事情是杜巧月乾的,誰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跑到你家裡去殺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杜巧月!

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她爲什麼這麼殘忍?對一個只有一歲多的孩子,她怎麼下得了手?

奶奶想不明白,自己平日待杜巧月不薄,她爲何會恩將仇報?奶奶也不敢再想了,大姑姑一死,她整個人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她越來越怕杜巧月,看到杜巧月比看到鬼還要讓她恐懼,她甚至不敢跟杜巧月照面,她覺得杜巧月不是人,杜巧月所表現出來的溫柔跟可憐統統都是僞裝出來的,杜巧月是一個魔鬼,或者是杜巧月的身體裡藏着一個魔鬼,隨時會躥出來把奶奶擰成麻花。

最重要的是,只要奶奶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大姑姑扭曲的身體,和大姑姑眼睛裡的恐懼,還有杜巧月穿着那件滿是鮮血的男式襯衫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無法從杜巧月殺了大姑姑的噩夢裡掙脫出來。

她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心力交瘁,最終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

好好的一個家,因爲大姑姑的死,在一夜之間籠上了一層揮不去的陰霾。

爺爺傷心歸傷心,但他畢竟是個男人,他必須要堅強,草草地把大姑姑埋了以後,他開始靜下心來分析這件事情的可疑之處,因爲大姑姑死的時候爺爺不在場,所以他也不知道事情具體是怎樣的,但他從大姑姑被扭卷的身體來看,他覺得這件事跟杜巧月沒有關係,那麼……會是誰呢?他平時從不與人發生口角,奶奶也是村裡出了名的賢惠女人,誰會對大姑姑下手?而且手段還如此殘忍毒辣,動機是什麼?還有杜巧月那件襯衫,明明被燒成了灰燼,又怎麼會跑到箱子裡去,還成了包裹大姑姑的兇器?

難道是……鬧鬼了?可是鬼魂索命也該有原因吧?殺死大姑姑,原因何在?

想了半天,腦子都快要想裂了,不僅沒想明白,心裡反倒亂成了一團麻,爺爺乾脆什麼都不想了,坐在牀前,把奶奶的手握在掌心裡,輕輕地說:“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失去了丫頭我也一樣難受,你別這樣折磨自己,咱們以後的日子還長着,不是嗎?我知道你心裡的委屈,你哭出來吧,別憋着,要不……你打我,罵我,你這樣讓我怎麼安心?”

奶奶呆滯地望着房樑,臉色白得發青,眼神空洞無望,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囁嚅着嘴脣,蒼白而機械地說:“是她殺了丫頭……”

“不是的,不是巧月殺的,你知道把一個人的身體擰成那樣要多大的力氣嗎?而且還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巧月做不到,她做不到。”說這些話的時候,爺爺的心裡突然有些痛,一種莫名的痛楚在撕咬着他。

“是她殺了丫頭……”奶奶依然這樣說,也依然是那副樣子。

“真的不是她,你相信我好嗎?她不可能會那麼做的,我們不能因爲一件襯衫就斷定丫頭是她殺的,那件襯衫不是燒了嗎?還是你燒的。”

“是她殺了丫頭……”奶奶似乎只會說這一句話。

“哎……”爺爺嘆了一口氣,明白此刻說什麼也沒有用,於是幫奶奶把被子蓋好,走了出去。他一眼看見杜巧月的房門是虛掩着的,他遲疑了一下,走過去推開了房門。

杜巧月正背對着爺爺,站在箱子邊,像是在收拾東西。怎麼,她要走了嗎?爺爺輕咳了一下,她立刻轉過頭來,滿臉是淚地看了看爺爺,然後又把頭低了下去。

“你……要走?”爺爺侷促地支吾着。

她把頭垂得更低了,像個無錯的孩子,咬着下脣,用手指來回絞弄着衣角。

爺爺仔細看她,她有些蒼白,有些嬌弱,眼角眉端,有種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傷,微微顫慄的肩膀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爺爺的心又痛了,問她:“爲什麼要走?我們對你不好麼?”

她慌忙搖頭,搖落了一臉粉塵的淚珠,擡頭急切而無助地望着爺爺,爺爺一下子讀懂了她眼神裡的含義,她在爲大姑姑的死而自責,對那件襯衫抑無法解釋。

爺爺疼惜地說:“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做的。”

杜巧月的眼睛裡閃出了一絲光,但瞬間又暗下去了。她敏感地看了看對面奶奶的房間,搖搖頭,轉過身繼續收拾東西。其實她才住了兩個多月,哪有什麼東西可收,她由內到外穿的全是奶奶給她的,她只是不捨得,她的心裡有着太多的不捨。

“那……你打算去哪?”

爺爺的話顯然刺到了杜巧月的痛處,她的眼淚更洶涌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但是沒有哭出聲音,她在拼命地壓制自己。

爺爺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地、卻又帶着命令地說:“別走!”說完,爺爺不再等杜巧月有任何反應,走出了房間。

屋外,暮霜沉沉,爺爺出神地盯着灰濛濛的天空,整顆心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