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錢進掙扎着從被窩裡爬起。昨夜喝了一整壺酒,頭略有些疼。
他洗漱一番,到門口張望了一下,發現雪已經停了。路上已經有一些行人往來,地上的雪也被踩得有些融化的跡象。
錢進穿好衣服,準備上街吃點東西。
一路上,雖然已經有些商鋪開張,但客人很少,整個街上顯得有些冷清。有些突兀的是,所有的商鋪、客棧、酒樓,以及百姓的房舍門口都掛着一盞白燈籠。在陳國,掛白燈籠意味着有人老去了。
錢進拉住一名行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先帝已駕崩了……”
“什麼時候的事?”
“信使昨夜纔到的觀海城,據說是半個多月之前的事。”說完,那名行人便匆匆離去。
錢進駐足沉默。
按理說有人故去是件悲傷的事,可故去的那位就如一尊神邸一樣,只見其光芒,卻瞧不清樣貌。錢進既沒有聽說他有什麼豐功偉績,也沒有見他有什麼親善的舉動。唯一出了名的便是他庭杖了一百多名大臣,把外公關了八年昭獄。
自己需要悲傷嗎?錢進搖搖頭,擡腳便往喜豐樓走去。
今天喜豐樓的生意破天荒的有些冷清。錢進大搖大擺上了二樓,又大搖大擺的坐在平時很緊俏的靠窗座位上,點了碗稀飯和兩籠包子,再加一小碟鹹菜。兩口稀飯下肚之後,火燒般的胃裡感覺舒坦了些。
此時二樓就兩桌人,不遠處還坐着兩位,看打扮像是走南闖北的行商,此刻他二人正小聲的交談着。
其中一位說道:“聽說先帝三十六歲才登基,滿打滿算在位二十六年,活了六十二歲,已經算長壽的啦。”
“噓……先帝豈是你能議論的?小心抓你進大獄。”另一名行商趕忙提醒他別亂說話。
錢進不緊不慢的吃完。臨走的時候,他走到隔壁那一桌抱拳問道:“兩位仁兄,如今即位的是哪位皇帝?”
那兩位行商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見是個書生,便衝北方抱了一拳說道:“先帝只有一位子嗣,如今即位的是仁武皇帝。”
錢進道了聲謝,便出了喜豐樓。
他在街上隨意的轉着,專挑那些沒有被弄髒的積雪踩,不知不覺便到了驛館外。他咧嘴笑了一下,心說自己是想妹妹了。
推門進去,驛館的院子裡面堆着兩個雪人,每個雪人都戴着一頂斗笠,看起來活靈活現的。聽到樓上傳來寶兒和艾米莉的嬉戲打鬧聲,錢進的脣角不經意的翹起。
上樓後,錢進輕輕叩了幾下門。屋內傳來腳踩在樓板上發出的咚咚聲。正琢磨着這次是誰開門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映入眼簾的是珍妮熱情的笑容。
“哥哥……”
“進哥……”
屋裡面跑出來兩個快樂的精靈,差點沒把錢進給撞倒。自從寶兒和艾米莉熟稔之後,她倆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艾米莉愛屋及烏稱呼錢進爲哥哥。
“你來了啊。”史華德擡頭說了一句,算是打過招呼,接着又開始看他手裡那本硬殼紙封面的厚書。
一番寒暄之後,錢進問珍妮:“艾米莉和寶兒兩個怎麼樣?”
“她們兩個無話不談。寶兒已經學會很多日常英語,艾米莉的陳國話也講得好了很多。”
錢進聽了很滿意。
這時,史華德已經合上他那本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厚書,把眼鏡也摘下擱到桌上,問道:“貴國的洪治皇帝去世了,你知道了吧?”
錢進“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史華德唏噓不已:“做一個皇帝實在太辛苦了,做一個負責任的皇帝更加辛苦。每天要很早很早就起牀,上朝,批很多奏摺。皇宮裡又有那麼多規矩,做皇帝其實並不開心。”
“即便如此,仍然有許多人想當皇帝,他們喜歡大權在握的感覺。”錢進反駁道。
史華德是傳教士,在他看來所有的人都是主的子民,即便是大奸大惡之徒也不過是迷途的羔羊,日後總會返歸主的懷抱。他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說道:“願他在天堂安息吧,但願天堂沒有那麼多奏摺……”
錢進不想跟他談論皇帝的事。他掏出一支火槍遞給史華德,問道:“史華德先生,您那裡還有火-藥嗎?”
自從錢進從沉船上打撈到兩支火槍後,每次出門他都喜歡別一支在腿上。沒有火-藥,這火槍也只能用來嚇唬人,當棒槌砸人也可以。
史華德接過那支火槍把玩了一下,問道:“這是從尼德蘭戰艦上打撈上來的?”
“不錯……只是沒有火-藥,我還從來沒有使用過。”
“你的運氣非常的好。這是燧發槍,使用起來要方便很多。”說罷,史華德扣動扳機,只見火槍上的燧石在火門上擦出一線火花。
這支火槍錢進也把玩過,對它的結構也很清楚。聽史華德的意思,燧發槍還是稀缺品,自己算是撿到寶了,於是問道:“燧發槍在貴國已經大規模使用了嗎?”
“應該還沒有。我國的軍艦每年也會在觀海城停泊幾次,和貴國做一些交易。據我所知,目前那些水手還在使用火繩槍。”
史華德將火槍交還給錢進。他起身回了一趟房間,過了一會拿了一個牛皮袋和一個木盒出來。
“我這裡火-藥也不多了。這個袋子裡面裝了約摸發射十幾次的火-藥,還有十幾顆鉛彈。你先拿着用吧。”
錢進接過道謝,又問道:“史華德先生,您剛說貴國的軍艦會常來觀海城?”
“是的。每次他們靠岸,我和珍妮會通過他們寄些書信回國去。”
錢進心思轉動,問道:“史華德先生,可否幫我一個忙,您能不能幫我跟貴國的艦隊購買一些火-藥?”
“你要那麼多火-藥做什麼?”史華德狐疑道:“火-藥可是戰略物資,對一般人來說很危險。”
“上次打撈尼德蘭戰艦,得了些火槍和火炮,我打算用在觀海城的城防上。只是,若弄不到火-藥,這些火器就都是些擺設。”錢進實話實說。
史華德思忖了一下,說道:“其實火-藥的配方最早還是貴國發明的,你爲什麼不嘗試自己配製一些呢?另外,貴國的軍隊裡面應該也有火-藥。”
錢進心說自己何嘗沒有想過自行配製,只是木炭和硫磺都好得到,但是硝石難求啊。況且,那幾架子母銃用起火藥來可不是一星半點,正應了那句話,“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他也想過讓老錢從衛所弄一些出來,但是考慮到汪興不是個省油的燈,只能算了。
最後,史華德答應幫忙跟英吉利的軍官商談一下。
…………
從史華德那裡出來後,錢進又去了王秀才那裡一趟。每年快冬至的時候,老錢都會一大早領着他出去拜節。現如今老錢還在江西,所以今年的冬至錢進只能單獨去拜節了。
到私塾的時候,王秀才還在教書。今天他穿了件灰白色的厚長衫,頭上束着白巾,腰間纏着一條草繩。皇帝新喪,上至三公九卿,下到秀才,都要披麻戴孝。
見自己的得意門生上門,王秀才便讓私塾的學生自行溫習功課,他自己則領着錢進去了堂屋。待坐定之後,只聽他責問道:“先帝駕崩,全國大小官員要守孝九九八十一天。你既有功名在身,爲何這麼不懂規矩?”
“今早出門後才得的消息,還沒來得及準備。”錢進連忙解釋。
王秀才點了點頭,又問道:“明年的秋闈準備的怎麼樣了?”
“馬馬虎虎吧……”
“莫要大意,這一次如果不中,便要再等三年。”
“學生曉得,一直未嘗懈怠。”
辭行的時候,錢進又遞上五兩銀子,算是拜節之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