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動南彎河的河面,泛出波光粼粼,水面上映照出一條大河船,正在水手們奮力地搖槳中迅速前進,左右各四十根大船槳,在掌舵的口號下以一種奇特的韻律有節奏地拍打着水面,同起同落,整齊劃一,兩岸的風景不停地從眼前閃過,不一會就晃到了腦後。
前艙甲板上,幸中源揹負雙手,遙看天邊,看上去心情不錯,側首邊站着的正是那爲津家大小姐,津津。
“再有一會就要到渡口了,津津啊,收攏一下你的性子,可不要在雲家大小姐的面前失了禮數,會讓人看你父親的笑話的。”
津津把嘴一撇:“我津津雖然性子急了些,至少也知道謹守家風,不做那敗壞門風的事情。她和那淺水清的故事,如今是天下皆知,都說此女不但生性不守婦道,且有剋夫之相。不然不會有先有南無傷之死,後有淺水清之困。在她面前,想必本姑娘無論做什麼都不能算失了禮數的。”
幸中源臉色一正:“胡說八道,市井流言豈可輕信。雲霓小姐是世間奇女子,我當初見過她一次,便知此女外表穩文賢淑,內心剛烈堅強,只要看她此番爲救鐵血鎮,不惜拋頭露面,出使聖威爾,便可知其人。你不尊重她也就罷了,怎麼可以如此胡亂中傷!作爲你出言無撞的懲罰,過會到地方後不許你下船,待本帥辦好正事之後,若你表現不錯,再爲你介紹她二人。”
津津吐了一下舌頭,低着看腳尖:“知道啦……人家也就是聽說嘛。”
幸中源自己沒有女兒,把津業宏的這個女兒一直當成自己女兒看待,因此也極心疼她。這刻看自己有些言重,只能再好言撫慰她幾句,不過禁令卻是不能撤消。他好歹是軍團主帥,說出來的話豈可輕易收回。
大船隨波逐流,不日就到風陵渡口,渡口不遠處,一列車隊已停在那裡多時。
車隊的中央,那輛墜着啼血鴛花,刻着槍盾紋章的豪華馬車便是雲霓的坐車了。
大船緩緩靠岸,水手們利落地放下船板,幸中源第一個從船上走下來,馬車此時亦已車簾掀開,露出的是雲霓那張如花玉顏。
在無雙的攙扶下,雲霓輕輕走下馬車,對着幸中源薄施一禮:“雲霓見過幸帥。”
“哈哈,賢侄女不必客氣了。”
擡眼看看車旁的無雙,幸中源道:“這位就是無雙太子了吧?雲小姐已經告訴了我關於你的事。”
無雙一拱手:“見過幸帥。”
“恩。”幸中源點點頭:“沒有想到啊,涯國太子竟然會在我天風軍中任職,是我們有眼無珠,委屈太子殿下了。”
“亡國之人,不敢稱尊,幸帥客氣了。”
“不客氣,不管怎麼說,太子殿下既然曾在我天風帝國有此一段經歷,那也就算是我國的朋友了。我受野王之命,向太子轉達我天風人的真情厚意,還望太子回國登基之後,能與我天風修好,有前面的交情在,想必這不是什麼難事。哦對了,陛下還託我爲太子帶來了禮物……”
幸中源說着,雙掌互擊,一批下人擡着一箱箱的珠寶走下船來,打開箱蓋,珠光寶氣迷人眼。
幸中源笑道:“既要復位,以財帛動人心是必不可少的,我天風帝國雖不富裕,拿出些許資助卻也不難,還望太子不要客氣,盡請接受。”
“那就請幸帥替我多謝陛下吧。”
幸中源意味深長道:“只要太子喜歡,其實我們還可以給太子更多幫助,無論軍隊,武器,還是其他別的什麼。”
無雙看着幸中源,盯着他的眼神道:“回報是什麼?”
幸中源一呆,無雙已經說道:“幸帥請勿動怒,只不過我跟隨淺督這兩年來,多少明白了一些道理,天上不會掉餡餅下來,所以很多事情不妨攤開了說,至於那些政治詞彙……很抱歉,我學會了做軍人,卻還沒學會玩政治,所以我不會說。開出條件吧。”
幸中源吃驚地看雲霓,雲霓轉過頭去當什麼都沒聽見,他頗感覺有些尷尬,只能笑對無雙:“太子言重了,只是一點小小禮物,爲兩國修好之用,沒有什麼太多意義。”
“如果只是爲了兩國修好,我在這裡可以向陛下和幸帥承諾,若我登基,涯國永不與天風爲敵。不過如果是想我涯國和天風聯手,前後夾攻麥加人……幸帥,事關國家大事,我不好輕易做主,總得回去問問我那幫老臣子才行。當然,軍事同盟我不敢保證必定成功,但是至少不會做敵人,這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有淺水清在天風,我無雙永不可能與天風人爲敵。”
“那就好,那就好。”幸中源笑道:“老實說,令叔與麥加人走得實在是太近了些。”
“這也正常,麥加人就在涯國邊上,我們實力比不上他們,自然只能客客氣氣。”
“現在有我天風帝國在……”
“前門趨虎,後門進狼,就在一個月前,我剛剛從驚虹人身上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很抱歉,除非有必要的理由,否則我不會輕易把涯國綁在天風的戰車上。”
“既如此,本官知道該如何回覆陛下了。”
“還望陛下海涵。”
“無妨,太子可知其實淺將軍託雲小姐送了信過來,稱只要淺水清一天不死,就不允許天風國內任何人逼迫無雙太子。所以太子儘可放心,財帛大可收下,小小禮物不算什麼。軍隊你不想要,也不會有人逼你,更不會強迫太子去蒼天城做客。總之,無雙太子你是自由的。”
無雙心中一動,值此淺水清兵困驚虹,正需要帝國在後面鼎力支持的時刻,竟依然委託雲霓傳了這樣強硬的話過來,要說他心裡沒有感動,是不可能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時候,淺水清的信上說的竟是這些,而拿到那封信時,自己卻對他說……自己親吻了夜鶯。
他心中一陣發冷,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當時是真正傷了淺水清的心了。
此刻幸中源看他面無表情,微笑道:“其實太子會做什麼決定,我們清楚得很,麥加人成不了氣候,終有一日,太子會知如何選擇,若太子舊屬不是無能之輩,想必無論如何不會在行政之道上建議太子走令叔父的老路,哪怕那條路是正確的。”
幸中源說着,向後退去。
無雙呆呆地看着幸中源,他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天風帝國會如此大方,不需要他做任何承諾都肯放他回去,並主動送財送人,因爲他們早就知道,一旦無雙復位成功,爲了讓國家有新氣象,無論如何,他的那幫老臣子都會力主無雙對前朝舊制做出一些革新與改變。而一度與麥加人關係良好的其叔一旦下臺,麥加人的反應可想而知,要想保住自己,保住涯國百姓,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巴結住天風帝國這棵大樹。
幸中源其實就是在提醒他,從他坐着翔龍軍團的帥船回到涯國的那一刻,還有他曾經的荊棘營營主的身份,他就已經註定了要和天風人綁在一起。
無雙汗顏,他終於發現自己在這方面依然是太幼稚了,加入天風軍兩年的烙印,豈是他說去除就可去除的……
清醒過來後,無雙轉回頭對雲霓道:“多謝雲姐姐一路照顧,無雙才能順利走到這一步。此去之後,無雙如果有幸成功,將會與天風帝國締結軍事同盟關係,但我希望到時候能是姐姐來與我簽訂條約。”
幸中源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雲霓象姐姐照顧弟弟一樣爲無雙整理着衣襟,輕聲道:“這些事以後再說吧,你此番回涯國,就看不到軍中的那些兄弟了。做了國主,遇事再不可意氣用事,更不可婦人之仁。你當明白,君主之仁,在於天下,舍小我而取大義,與普通人之仁完全不同。”
“多謝姐姐教誨。”
雲霓笑笑,摸摸他臉上那條傷疤:“可惜了,本是個英俊少年郎。”
“這是戰士的驕傲。”無雙回答。
“記住,回到涯國,你就不再是戰士。”
無雙微微沉默了一下,不再說話。
是啊,回到涯國,自己就不再是戰士了,不管他想不想復位,他終究要給所有拼死保護自己的臣子們一個交代,哪怕他註定了未必是一個合格的君主。
他正在傷感間,耳中突聽到一聲清脆的詫響:“好賊子,原來是你,本姑奶奶終於認出你來了。你以爲留條疤就可以騙過去嗎?還我馬來!”
話音剛落,一道紫虹驚電已從船上飛射而來,正是津津,怒火沖天地揮着劍從船上跳下來就殺向無雙。無雙急忙閃過,怒吼道:“你這潑婦,你幹什麼你?”
“敢罵我潑婦?”津津大怒,對着無雙一陣大砍大殺。無雙看她是從翔龍軍團的帥船上下來的,不願和她動手,只能不斷閃躲,但津津卻對他不依不饒窮追猛打,兩個人頃刻間鬧成一團,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該幫誰纔好。
雲霓詫異問幸中源:“此女是……”
“副帥津業宏之女,津津。”幸中源本能回答:“跟我來本是想見見這位在我天風軍中任職,人稱箭術無雙的流亡太子的,津津的箭術也是不錯的。可不知怎麼……”
“原來她就是救了鴻妹妹的津津小姐,看起來無雙和她認識,卻是關係不好,好象還是和什麼馬有關。”
幸中源立刻想起了什麼:“去年小梁河大戰時,津津被人搶走過一匹棗紅馬,我經常聽她埋怨此事,對鐵血鎮怨憤不已,說是鐵血鎮的人乾的……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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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雲霓輕捂嘴脣笑道:“小梁河之戰,無雙爲了通知烈帥鬼騎突襲之事,的確幹過搶馬的勾當,如此說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再看看場中追着無雙叫罵打殺的津津,不由同時笑出聲道:“這也太巧了一些。”
那個時候,雲霓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淺水清在信中告訴她的那件事,或許……這是個解決辦法。
她立刻對幸中源說道:“幸帥,雲霓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請說。”
“可否請津津小姐負責護送無雙回涯國?”
“爲什麼?你看他們倆一見面就打個不可開交。”
“幸帥,你也是過來人啊,怎麼還不明白?”雲霓語氣悠然道:“水清第一次見到我時,可是把刀駕在了我的脖子上,險些殺死我的。這世間有些事就是如此,不是冤家不碰頭啊。”
幸中源的眼神立刻亮了:“妙啊,若能成事,則兩國關係必定更加穩妥,於國有利啊。”
“於公於私,皆當如此。”雲霓意味深長道。
那一刻,場中打得正歡的兩個人,彷彿兩隻翩翩起舞的彩蝶,飛揚出各自的絢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