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尾聲

山中歲月容易過,塵世風霜已十年。

自十餘年前,鎮北將軍把漠北蠻夷殺得聞風喪膽,元氣大傷後,沒了蠻夷騷擾邊境,沒有戰亂之苦,中原迎來了太平盛世。

自聖上親政後,太后便退居幕後,安享晚年,享受這難得的清閒時光,閒來無事便去國公府坐坐。

偶爾來了興致,便會扮作普通的百姓,叫上自己的小兒子和侄孫,陪着自己去市集上走走。

自她十五歲入宮,便再也不曾踏出宮門一步,半生爭鬥,在金碧輝煌的宮中度過了大半輩子,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失去過夫君,也失去過兒子,到底還是等來了苦盡甘來的這一天,兒子孝順,天下太平。

三人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衣裳,走在熙熙攘攘得街市上,像是祖母帶着兩個孫子出來瞎逛。

在太后蹲在地上和小販討價還價的時候,年輕氣盛的皇帝望着人羣中的某處,悄悄用胳膊戳了下自己身旁的表侄子,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附耳過去,小聲道:“小川,你看前面那人,像不像你義父?”

說完,又補充道:“也就是我四哥,說起來,已經好久沒見到四哥了。”

“切!”十五歲的少年哼了一聲,揮手拍掉表叔搭在自己肩頭的手,不屑地道:“表叔,你眼花了吧,義父他早就去雲遊四海躲咱兩去了,怎麼可能會在京城。”

“唉,說得也是。”那少年跟着嘆了一聲,忽然話鋒一轉,打趣道:“要不是你整天煩我四哥,讓他跟你講戰場上的事兒。我四哥怎麼會跑!要知道,你可是我舅舅家的獨苗,你要是少了根毫毛,我舅舅還不得堵到我四哥門上去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哈哈哈!”

“你還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天天吵着要跟我義父去浪跡天涯,我義父怎麼可能會離開京城!”另一名少年紅着臉,當即把話嗆回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好不熱鬧,卻又親密無間,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蹲在地上的婦人搖頭笑了笑。在路邊攤上挑了兩隻一模一樣的泥土燒製成的土哨子,付完錢後起身,將兩隻哨子各自塞進兩人口中,嗔怪道:“真不該帶你們兩個混蛋小子出來。還讓不讓人耳根子清淨了!”

兩名少年相視一笑,各自望向一邊……

遠在萬里之遙的青山中。一坐紅牆褐瓦的大宅掩映在羣山青翠中,庭院最高處,站在石亭臺階邊緣的白衣男子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不由得納悶地拿手指戳了幾下下巴上的美人溝。暗忖:肯定是那兩臭小子又在背後咒罵我了!

“人你也見着了,該走了吧,恕不遠送。”石亭中的青衫男子斟酒自飲。語氣淡淡,毫不客氣地要攆客人走。

白衣男子笑了笑。回到亭子中坐下,順着宅邸男主人的視線望去,只見倚山而建的後園中,女主人一手拄着柺杖,一手牽着一隻皮毛雪亮的小狐狸,漫步在花間小道上,欣賞沿路的風景。

身後遠遠的跟着兩名恭敬老成的僕婦,始終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既不打擾到她,有能在她發生任何不測時及時營救。

白衣男子收回目光,提壺自斟,落寞地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們,她敢用自己的命去賭自由,而你,敢用自己的命去賭她,值得慶幸的是,你們都贏了。”

“你不是也一樣?用自己手中的權勢,去爲百姓賭了一個太平盛世回來。”青衫主人勾脣一笑,傾倒衆生。

十年戎馬,生死看淡。

一個家族盛極的時候,若不加以修剪,勢必將會迎來衰敗,就如隻手遮天的陳家,除了嫡系國公府外,旁系的人早已經被名利金錢衝昏了頭腦,貪污、冤獄、仗勢欺人,每天被太后壓下來的奏摺數不勝數。

在國事上,太后本就不是個會徇私的糊塗人,但總得顧忌孃家人的名聲,不能讓他們連累整個家族,於是便有了陳氏最出色的孩子,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葬身火海一事,這一舉動重重地打壓了陳氏一族,從而讓太后輕易的對他們進行了修枝剪葉,剔除多餘的枝椏。

四皇子並不是貪念權勢之人,相反的,母親自小對他的教誨,是讓他遠離朝廷紛爭,從前執着,不過是想讓母親沉冤得雪。

太后治理國家的本事有目共睹,深得民衆擁戴,又在陳譽‘死’後,狠狠地‘修剪’了陳氏一族中的毒瘤,使得天下太平,他本就是個習慣了悠閒自在的人,沒必要爲了自己的野心而讓太平盛世再起波折,於百姓,於自己,這都不會是一件好事。

事了拂衣去,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便是他的初衷,太后放權,努力培養自己的兒子做一個合格的明君,又善待百姓,這是最好的結局。

“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白衣公子怔怔地望着花徑上越走越遠的女主人,忽然有種想做她手中那根柺杖的衝動,那樣的話,不論是颳風下雨,還是烈日晴天,他都能常伴在側,保她行走無礙。

青衫男主人斜睨他一眼,勾脣一笑,淡淡地道:“這沒什麼可羨慕,因爲她本就該是屬於我的。”

命運最初的交集,是在數年前的隆冬。

那日天降瑞雪,銀裝素裹,她着雪白的斗篷,騎在高高的院牆頭上,伸手去摘院外恣意怒放的紅梅,而他騎着白馬,披着大紅的披風從梅樹下經過。

微風輕拂而過,吹落枝頭的積雪,落在馬兒頭上,驚得白馬一聲嘶鳴,驚落了騎在牆頭的她,如枝頭紅梅凋謝,從牆頭墜落下來。

他輕夾馬腹上前兩步,不偏不倚的,正好接住從牆頭跌下來的少女。

天地間一片雪白,枝頭堆積的積雪簌簌下落。

少女瞪着大大的杏子眼,像只驚慌失措的小鹿,惶恐地望着馬上的少年,一顆心突突直跳,周圍盈滿淡雅的清冷梅香,以至於她在往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都不能忘記那香氣,這便是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