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囚禁

到了三月中旬,家中的子弟均已經上京赴考,就連最不爭氣的二公子,也被二老爺攆着跟兄弟們一起出發,出去長長見識也好,這一來,家中除了二老爺外,剩下的就全是女眷了。

春末夏初,一場空前的暴雨驟然來襲,整整下了三天兩夜才停歇,洛河爆發了洪水,沖毀沿岸無數的房屋和成片的莊稼,不少人和牲畜在洪水中喪生,給兩岸百姓造成巨大的傷害。

一直打着修築兩岸河堤旗號,在沿岸勘察的路尚書被人蔘了一本,回京領罪去了。

他這一走還算是好的,因爲在他走後沒幾日,兩岸沿途便爆發了疫情,被傳染上了,十個有九個是治不好的,疫情一開始沒能很好的抑制,從上游一路往下游傳染……

這次的疫情比想象中的還要來得快,要猛,二老爺的防範隔離做得不是很及時,很快,兩岸幾乎有一半的人都染上了疫情,輕的能拖上十天半個月,重的,三兩天就喪了命,連治療的機會都沒有。

疫情來勢洶洶,二老爺完全壓不住,就連朝廷也放棄了,派人封鎖了出入兩鎮的路口,所有人只許進,不許出,違者格殺勿論!

趙家大門二門前門後門全都關上,徹底隔絕了和外界的聯繫,二老爺見疫情愈來愈兇,漸漸有控制不住的跡象,也裝病躲回了家裡,足不出戶,將縣衙的事兒統統丟給了師爺打理。

這次的疫情,方霏上一世曾見到過,但遠不及這次來得兇,但方耿剛巧這陣子出了遠門,而朝廷又經放棄了兩岸的百姓。自從趙家閉戶不出後,便和方耿斷了聯繫,對外頭的情況完全不瞭解。

這在種緊要關頭,大戶人家大多是如此,囤積了足夠的食物,便關門閉戶,一家上下從主到僕。誰也不能踏出大門一步。但千防萬防的,院裡還是有人被被傳染上了。

疫情傳染得太快,最初是從哪裡開始得。已經很難追查,但被染上的人是不能留在家裡了,否則,整個趙家都會被傳染。屆時將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疫情來勢兇猛,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弱冠小兒最容易被傳染。因此,對老祖宗那邊的防範更是重中之重,儘管如此,老祖宗還是中了招兒……

當天下午。莫名其妙的就發了燒,整個人渾身沒力氣,也吃不下東西。整天昏昏欲睡,依着老祖宗的體質。頂多能拖上個三五幾天……

方霏憑着記憶,從藥房裡配了藥,親自熬了喂老祖宗服下,晝夜不停的守在她身邊。

且先不論老祖宗一直護着她的那份情,就憑老祖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這輩子就別想正大光明的離開趙家這一點,她也得拼盡全力去救活老祖宗。

但就在她忙着救治老祖宗的時候,老祖宗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的中了招,接二連三的被傳染上了,使得整個趙家都籠罩着一層陰霾,人人自危。

便在此時,大房的錢二姨娘和柳二姨娘站了出來,當機立斷,讓人將宜寧堂封鎖了,避免家裡再有人被傳染。

宋大奶奶期間曾過來看望過老祖宗,雖還沒發病,但有發病的危險,二姨娘索性讓人將桐華院也給封鎖了。

二房的人爲了避免傳染,直接將東西兩院的道路用磚頭砌了一道牆,徹底阻斷了兩院的往來,如此一來,大房上下更是人心惶惶,都怕自己被傳染上,老祖宗、太夫人、宋大奶奶又都有感染的嫌疑,大房上上下下便全部聽從了二姨娘的吩咐。

二姨娘搖身一變,就成了大房的當家主母。

方霏身體底子雖弱了些,但也還沒被傳染,反倒是二姨娘將宜寧堂隔絕出來,和外界斷了聯繫,沒了藥材,導致整個宜寧堂的人都染上了,且就算是宜寧堂的人不和外面的人接觸,外面也有人陸陸續續的染上了瘟疫。

二姨娘見不是辦法,便下了狠心,直接將宜寧堂和家中犯了病的人統統送走,關到了清潔庵後面一個廢棄的小院子裡,將大門一鎖,任由她們自生自滅。

就連未被傳染的方霏,也被她們一道送進了清潔庵。

送走了家中的病人後,二姨娘命人在宜寧堂裡撒了石灰,又用白酒擦拭,進行一遍徹底的消毒,這才徹底控制了家中的疫情。

“子瑾啊,還是你有主意,一下就解決了家裡頭的兩個大麻煩!”錢氏笑得合不攏嘴,對柳子瑾讚不絕口,只用了一張外頭病人用過的手帕,一下就解決了家中兩個輩分最高最權威的主子。

柳子瑾漫不經心地嗑着瓜子,哼道:“可惜啊,沒能把宋氏一起送進去……”

在這家裡,方霏和老祖宗她連面也沒見過,是錢氏要對付她們,她想對付的,不過是給了她最重一擊的宋大奶奶而已,可宋大奶奶大抵是前陣子藥喝多了,愣是沒被傳染上……

若是硬將她送進去,家裡頭上上下下這麼多人,總不能一起送進去,將來趙榮昭回來了,她沒法兒跟他交代,再者,趙榮昭對母親的感情很深厚,若是他知道了真相,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原諒自己。

“要不,咱們再用一次那‘手帕’?”錢氏見她犯愁,便建議道。

那手帕是錢氏花了重金從染了病的人手裡買過來的,雖說起了大作用,但危害也太大,外院的人被傳染上了不少,險些就控制不住,若再來一次,可就不一定會有上一次那樣好的運氣了。

柳子瑾斜睨着她,鄙夷地道:“上次那是兵行險招,再來一次,你是想讓整個趙家都搭進去不成?”

二姨娘不敢說話了,這病有多厲害,以前她不知道,但經過這一次她算是見識到了,也不敢再用這招去對付宋大奶奶。但又不甘心失去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試探着問柳子瑾,道:“子瑾,那就沒別的辦法了?咱都走到這一步了,你可不能心軟啊。”

柳子瑾睃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比你更恨宋氏。若非是她在背後給陸思琪支招。一個勁兒的離間我和榮昭,我們又且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錢氏見她並不是作假,也知道一時半會兒還動不了宋大奶奶。便道:“行了,今兒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息,榮昭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咱有的是時間,就先讓她蹦躂幾天好了。”

方霏和老祖宗雖送走了。宋大奶奶也被封在桐華院裡出不來,但家裡頭還有個身強體健的二姑娘在掌管家務,二姨娘一時半會兒想插手家務,基本是沒可能的。家中的老人都是站在老祖宗她們那邊,如今老祖宗和方霏被送走,大家自然都靠向二姑娘那邊。

二姑娘再怎麼說也是趙家的血脈。可二姨娘只是個妾,就算是宋大奶奶過世了。也是新進門的主母當家,二姨娘當家名不正言不順,也不符合規矩,小妾當家,傳出去整個家族的人都擡不起頭來。

從宜寧堂出來,方霏唯一帶走的便是僅剩不多的一點草藥,宜寧堂被感染的人太多,她只能保證吊着老祖宗的命,希望能拖到方耿回來,到時候,方家從去年就開始準備的藥材就能派上用場了。

可老祖宗畢竟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就算有草藥,身子也經不起折騰,且她們在清潔庵裡還遇見了故人:四姑娘。

當初宋大奶奶一時心軟,拿了大把的銀子替四姑娘母女兩打點,如今她在這庵裡的地位,就跟供奉在神壇上的菩薩差不多,整個清潔庵裡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

二姨娘和三姨娘一向交好,現在,方霏一行人被攆到清潔庵後面的廢棄小院後,二姨娘便派了人來接三姨娘和四姑娘母女兩出去,但四姑娘聽說老祖宗和方霏都被送到庵堂後面廢棄的院子裡,愣是不肯走了,非要留下來。

三姨娘想着如今外頭正鬧瘟疫,庵堂裡倒是個清靜的地方,米糧都是一個月出去採買一次,蔬菜都是庵裡的人種的,外人進不來,倒是個不錯的避疫場所,便聽了四姑娘的話,打算再住上一陣子,等瘟疫過去了再出去也不遲。

四姑娘想留下的理由卻不是圖什麼清靜,而是完全爲了報復,現今這家裡她最恨的兩個人都來了此地,她怎麼能輕易的就離開!

如今方霏和老祖宗一干人等都染了病,她也不需要再做什麼,只要靜靜的看着她們自生自滅就行了。她本以爲最先倒下的人會是老祖宗,卻沒料到一起關進整個院子的人都先後死了,方霏和老祖宗卻還頑強地活着。

送人過來的趙家人交代過,這些人全是染了瘟疫的,死一個,就燒掉一個,直到全部死光,就連院子一起燒掉,以免疫情擴散。

方霏靠着僅剩不多的草藥,一直吊着老祖宗一口氣,直到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先後死去,她頭一次感覺到了對生命的無力感,那是一種瀕臨絕望的無力感,再堅強都能被摧毀……

四姑娘存心報復她,嚴禁庵裡的人將死去的人拖出去燒掉,就那樣放任她們的屍體擺放在院子裡,到最後的草藥用光,只剩下方霏和老祖宗時,全身上下蒙得只剩下一雙眼睛的四姑娘來到了院子。

老祖宗生命力着實強悍,在這充滿惡臭的院子裡,像是迴光返照似的,竟睜開了眼睛。

四姑娘卻沒有見到親人時的歡喜,冷冷地道:“老虐婆,你獨斷專行,風光了一輩子,可曾會想到自己會是這種結局?”

老祖宗勉強還有一絲氣息,整個身子都靠在方霏身上,重重地哼了一聲,神態語氣依舊威嚴十足,絲毫不懼,道:“我已經是行將就木的人了,這輩子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看盡繁華,也歷經滄桑,這輩子算是值了,而你呢?你以爲你出去後還能尋到一個好的婆家?”

四姑娘細細琢磨了一下,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她的名聲已經徹底毀了,家世稍微好點的人家,娶妻前都會打聽清楚女方的事蹟,只要有污點的,就別想嫁到一個好人家。

“老虐婆,你到底想說什麼?”四姑娘聽明白了老祖宗的話,卻不知道她背後打的什麼主意。

“去把你母親叫來見我,我有話要對她說,說完之後,我親自給你正名。”到底是病重的人,沒說上幾句話,便累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方霏緊緊握住老祖宗冷冰冰的手,一雙澄澈的杏子眼瞬也不瞬盯着老祖宗,一直咬着下脣,一個字也沒說。

老祖宗雖病着,但神智卻是一直清楚的,她也知道自己隨時都會死去,卻決口不提當初與自己的約定,方霏心中隱隱覺察到她打的什麼主意,但如今老祖宗病重垂危,她怎麼能忍心去問她?

“我母親?”四姑娘皺了下眉頭,遲疑着道:“你說的是宋大奶奶?”

老祖宗勉力點點頭,道:“正是她,你把她喊來,我就爲你正名,若我能熬過這一關,親自爲你張羅婚事也可以,若我不在,還有方霏。”

到現在,老祖宗認爲這一切的幕後主使都是宋大奶奶,因此,纔會對四姑娘說出這一席話來,四姑娘腦子本就不夠用,很容易上鉤纔是,卻沒料四姑娘笑了一聲,不屑地道:“老虐婆,你果真是老了,連腦子也不好使了呢,你那好孫媳婦如今正被關在桐華院,連自己房間的大門也不能出去,你還指望着她來見你?簡直是在做夢。”

“老虐婆,不怕實話告訴你,這次你是栽在了你生平最看不起的姨娘身上,一個是錢二姨娘,另一個,是你連面也不屑見的柳姨娘啊!沒想到吧,哈哈!”四姑娘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的高興事兒,笑得直不起腰來。

老祖宗有一瞬間的怔忡,方霏明顯的感覺到她靠在自己身上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她這一生最不放在眼裡的,就是那羣上不得檯面,只做傳宗接代用的妾室,卻不料,最後恰恰就是栽在她們手上!

尤其柳子瑾還是她同意進門的,卻從來也沒放在心上,甚至連面也沒見過,卻栽在了她和錢氏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