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孩子

那邊纔剛送走了田氏,這邊二夫人派人去請的大夫就揹着藥箱上門了。二夫人站在角門外,目送着田氏的身子消失在長街盡頭,纔回身挽着方媛往西院走,一路上噓寒問暖的,方媛樂得笑成了一朵花。

先前,二夫人在縣衙後院裡養病時,二房那幾位姨娘給了方媛不少臉色看,此番聽說她有孕歸來,一個個的都閉門不出了,生怕惹麻煩。

二夫人也懶得去計較,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處理方媛,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只要二夫人不想讓她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方媛懷十次孕也沒轍,永遠等不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自打方媛回了孃家後,院子裡的下人大概是沒想着她還能回來,全都被支配到別的地方去了,二夫人一邊將方媛帶到自己的院子裡,讓大夫給她仔細診脈,一邊吩咐人去收拾方媛以前住的院子,總不能讓她一回來便看到佈滿灰塵的院子,讓她起了疑心,往後恐怕就沒那麼聽話了。

方媛的身孕是經方家鎮上的大夫親自診出來的,她有恃無恐,一邊吃着果子,一邊打量着二夫人屋裡的擺設,在她看來,這些東西和她自己院子裡的並無多大區別,實則有着雲泥之別。

就拿主屋裡放置的那張黃梨木貴妃榻來說,單這一件的價值,就比方媛整個院子裡的東西都要值錢,但方媛是個門外漢,看東西只看多少,看不出貴賤,也沒人敢冒着得罪主母的危險去告訴她。

那大夫仔細診了一陣子,轉頭面朝二夫人。閉上眼點了點頭,證實她方媛確實是有孕了。

二夫人心裡一沉,敷衍着笑了笑,讓人去拿銀子打發大夫,又對方媛道:“大妮,你先坐着,我讓大夫給你開點安胎補身的藥。”

說完。便起身往書房走。剛一回身便垮了臉,神色很是難看。

書房裡,被二夫人派人去喊回來的趙榮雲正急得團團轉。見了二夫人和大夫進來,忙上去問道:“娘,怎麼樣?”

二夫人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樣!恭喜你啊我的好兒子。你要當爹了!”

趙榮雲一屁股跌坐下去,喃喃道:“怎麼可能……我明明沒有碰過她啊!娘。你相信我,我發誓真的沒有碰過她!”

二夫人也正在氣頭上,語氣有些凌厲起來:“事實擺在眼前,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她若是能生出個兒子來。娘就得答應替你把她扶正啊!”

“什麼?娘,我不認,她敢生出來。我就敢把給她掐死!”趙榮雲氣得猛拍桌子,目疵欲裂。書房的種朱大夫見了。抹了把汗,忙勸道:“大少爺,先別衝動,只要你們不想讓她生下來,法子多的是,犯不着說這種氣話啊!”

二夫人繃着臉,冷靜地問道:“我就問你一句,她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娘要聽實話,若果是,娘就不會讓她平安生下來,如果不是,那娘不但要讓她平平安安的生下來,還要拿她兒子去打大房的臉,到時候,看看究竟是誰丟人!”

反反覆覆的糾結這個問題,趙榮雲已經煩不勝煩了,當即暑期手掌發誓:“娘,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我對天發誓,如果她肚子裡的種是我的,叫我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便被二夫人截口打斷:“行了,別動不動就拿自己的命發誓,那種人也值得?”訓完兒子,頓了頓,又去問朱大夫:“老朱,我們二房可是你的老主顧了,你得給我交個底兒,她若是生下孩子能,能不能證明是不是我兒子得種?”

“這簡單,滴血認親即可。”朱大夫簡潔明瞭地回道。

二夫人母子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又在書房說了一陣子話,讓朱大夫開了安胎藥,才讓趙榮雲隨着朱大夫一起出門,悄悄的走了。

二夫人陰沉着臉回了正屋,方媛笑着迎上前,望着二夫人身上新作的初冬衣裳,羨慕地道:“娘,你什麼時候做的新衣裳,可真漂亮!”

二夫人睃了她一眼,知道她打着什麼小算盤,當下也懶得戳穿,笑道:“哦,這是公中趕製的,各房各院都有,初冬做一次,寒冬再做一次,到了年底還有一次。”

方媛眼裡發光,激動地道:“各房各院都有?那我也有了?娘,咱們去庫房找大管事吧,讓他吩咐針線婆子專門給我縫製幾件。”

公中置辦衣裳的時候,是按照家裡頭的人口來做的,方媛前段時間一直住在孃家,自然沒有她的份兒,這時候若上門去要,那不是成心給趙大管事添堵麼!別說一個小小的妾室,就算是二夫人錯過了趕製衣裳的時間,她也不敢上門去找趙大管事定做。

二夫人心裡也清楚,卻懶得拆穿,敷衍着道:“有是有,不過你沒在家裡,針線婆子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式花色,也就沒縫製你的,稍後娘挑幾匹上好的料子送你,讓你房裡的人給你縫製去,比公中做的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去。”

方媛聽了,雙手緊緊攀着二夫人的手臂,感動地道:“娘,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二夫人敷衍着笑笑,領着方媛回去挑料子去了。

方霏那邊自打田氏來過後,病情又反覆了,大夫交代了她不能見風,當夜果真便發了高熱,又是咳嗽又是冒冷汗的,可把綠玉軒的人折騰的夠嗆。

老祖宗盛怒之下,將宋大奶奶叫到宜寧堂去一頓訓斥,二夫人自然也沒能倖免,但二夫人能說回道,將責任全數推到了宋大奶奶頭上去,此事本就是宋大奶奶起的頭,宋大奶奶只好啞巴吃黃連,苦水往肚子裡咽。

打從那起,想進綠玉軒就更難了,除了老祖宗外。幾乎沒有人能見到方霏。

病了是真,但也沒嚴重到那種地步,之所以小題大做,不過是因爲她接到方洛傳來的消息,嫁出去的三姑娘已經發現自己的夫君家是個空殼子了,這樁婚事方霏脫不了干係,三姑娘回孃家鬧。少不了要來找自己。方霏不想搭理這些事兒,索性讓方洛找人替自己開了副藥,讓自己常年處於虛弱病態。主不了事。

如此一來,老祖宗勢必就回將給趙榮昭迎娶陸思琪的事提上議程,只要陸思琪一進門,方霏身子好轉。再來個‘交託’,等陸思琪一當家。她就可以讓老祖宗履行承諾,代子休妻,還她自由身了。

等到了十月末,天氣轉入寒冬。陸尚書的視察也做的差不多了,打算回京上報,等待來年春暖花開。河水解凍時,再來修理兩岸的河道。

臨近回京前夕。陸思琪卻病倒了,回京的日子在即,片刻也不敢耽擱,但陸尚書又心疼女兒,不忍帶着病弱的她趕路,萬不得已,只好將女兒託付給了恩師趙老太爺的後人照料,大老爺親自上門,帶着人去將陸思琪接回了家裡,住進了趙婉容出閣前住的院子,與宋大奶奶爲鄰。

方霏抱着暖手爐,整個人窩在書案後鋪着虎皮的椅子裡,靜靜的聽着周媽媽說外面聽來的八卦,時不時搭上兩句話,聽說陸思琪住進來了,倒是難得的笑了笑。

周媽媽見她近來精神頭好了許多,雖然身子骨依舊消瘦得不成樣子,但氣色明顯比以往要好了許多,見她對陸思琪的事兒感興趣,便又說道:“陸家小姐倒是個好姑娘,聽說太夫人你病了,一直想來看望你,若不是老祖宗說了你見不得風,怕是早就過來看你了呢。”

“既然如此,那她下次過來你們就別攔着了,我正閒得無聊,有個人陪我說說話也不錯。”方霏擡眼,透過糊得嚴絲合縫的窗戶間的縫隙,打量着淒涼孤寂的屋外景色。

距離她回到趙家,已經快兩個月了,有些事,也該等到結果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夫就會說她不怕受風,可以去外面走走了。

老祖宗爲人心思縝密,寧肯錯殺一百,絕不漏掉一個。

當時許大夫雖替方霏診了脈,但老祖宗卻還是不能放心,一定要讓方霏至少‘休養’一兩個月,確定她不會懷有身孕,才肯放心,一旦她身體出現不該有的狀況,那也是除了老祖宗,誰也不知道,不會對趙家名聲有損。

方霏也知道老祖宗在擔心什麼,畢竟以當時的情況,五六個大男人挾持着她一個女子離開,又是宋大奶奶和趙榮昭親眼看見的,而她居然還能安然無恙的回來,想讓人相信沒發生過什麼事都很難。

但她在江水裡泡得久了,身子裡寒氣入侵,月信遲遲不來,這才加重了老祖宗的疑心,看來不等到她徹底養好身子,並過了能診出有孕與否的期限,她這病是必須好不了的。

正好她也想借着此次機會,讓老祖宗準備後招,提前開始考慮接班人的人選,還不用打理家中煩不勝煩的雜事,這對她而言,也是一件何樂而不爲的事。

周媽媽見她神色落寞,當她是久病不愈,心裡煩悶了,當即勸道:“太夫人,你想開些,老祖宗讓你安生休養也是爲了你好,怕你將來落下病根兒,你別現在仗着年輕,沒什麼感覺,等老了就知道有罪受了,老祖宗是過來人,聽她老人家的話,錯不了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方霏還能說什麼,恰巧的覺得有些困了,便裹着披風起身,回屋裡去歇下了,該休養的時候,就得好生休養不是。

出嫁的三姑娘沒過多久的逍遙日子,就發現了夫君家是個空殼子,但此時木已成舟,她已經是周家的人了,可又不甘心被人欺騙,遂回孃家大鬧了一場,在綠玉軒門口高聲罵着要見方霏,非要她出來說清楚不可。

二姨娘也知道了她的境況,對女兒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方霏,這樁婚事,若不是方霏從中參合,周家的人怎麼能上得門來,又如何能見到大老爺,並重提當年的婚約。

陸思琪上老祖宗那請安,剛回來,正好路過,見母女二人在綠玉軒門口叫罵,忙向身邊伺候自己的趙家婆子打聽。

那婆子簡略的與她說了一遍,陸思琪想了想,便決定上前勸解,道:“二姨娘,三姑娘,此事你們怎麼能怪太夫人?但年定下婚約的是你二姨娘,點頭同意婚事的人是你三姑娘,太夫人不過是領着周家公子進了府而已,你們如何能怪到她頭上去。”

三姑娘雙手叉腰,做罵街潑婦狀,上上下下盯着陸思琪打量了一圈,不屑地道:“你算是什麼東西,我們趙家的事兒,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了!”

陸思琪也是個不怕事兒的,當即駁斥道:“我只知道天下之大,大不過一個理字,你們自己沒理兒,反倒往別人頭上潑髒水,連我這個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們竟然還有臉撒潑罵街,我倒想問問你們,這是個什麼理兒。”

三姑娘本就是副尖酸的性子,此刻又正在氣頭上,開始口不擇言起來,朝陸思琪道:“你少在這裡教訓我,別給臉不要臉,真把自己當我們趙家的人了,誰不知道你死皮爛臉的住在我們趙家,還不是爲了打我大哥的主意,別人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可清楚的很,像你這種倒貼着上門的,我大哥寧願要挽香樓的花魁也不要你!”

陸思琪越聽越氣,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被人說得如此不堪,當即羞紅了臉,急得差點哭出來。

就在此時,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響起在綠玉軒門前。

陸思琪擡頭一看,只見宋大奶奶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一巴掌打斷了三姑娘口裡未完的話,厲聲訓斥道:“你說她是外人,管不着我趙家的事兒,那我總是趙家的人,我可以管吧!”

那一巴掌真狠,三姑娘被打得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片刻前還氣焰高漲的二姨娘也耷拉着腦袋,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