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拋磚

時光飛梭,一轉眼就到了年底。

二姨娘被宋大奶奶叫去桐華院訓斥了一頓後,親自去了孃家一趟,將住在外祖家的三姑娘親自送到了周家,才讓外頭的閒話漸漸平息,大家得以過一個清淨的年。

因家裡頭老太爺纔剛辭世不久,趙家還在孝期裡,家裡也不敢大操大辦,連往年的戲班子也不請了,冷冷清清的,一家人齊聚一堂,吃了一頓年夜飯,便各自散去。

讓方霏意外的是,一直對她恨得牙癢癢的趙榮昭,竟然在席間敬了她一杯酒。

散席後,方霏陪着老祖宗回了宜寧堂,宋大奶奶也被叫了過來,兩對婆媳齊聚一堂,無非是想商量趙榮昭的婚事。

等過完正月,家裡的孝期也就過了,昭字一輩的孩子們年齡都不小了,大老爺雖主張先考取功名,再成家,但也經不住歲月催人老,過完年,身爲嫡長子的趙榮昭就已經二十出頭,換做別人家,孩子都好幾個了。

除夕晚上有守歲的習俗,年輕後輩們有自己的樂子,老祖宗在場後輩們不自在,便吃完年夜飯,便早早的回宜寧堂去了,方霏緊隨其後的跟着,宋大奶奶則是後面才被人叫過去的。

屋子擺着火盆,整間屋子裡暖洋洋的,方霏和老祖宗盤腿對坐在羅漢塌上,邊對弈,邊說着話。

宋大奶奶上前行了禮,坐在榻前的杌子上烤火,靜靜的侯在那裡,等着老祖宗吩咐,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喊她過來烤火吧。

老祖宗目不轉睛地盯着棋盤,手執白子問道:“過完元宵節。孩子們的孝期也就過了,老大雖常說先讓他們考取功名再成親,但成家立業卻是兩回事,若能娶得個賢良的妻氏,於學業是有幫助的,老大媳婦,你有什麼想法?”

宋大奶奶心頭暗喜。按耐不住喜上眉梢。忙道:“早就有給榮昭找個媳婦管着的想法了,但老爺一直說先立業,後成家。怕成了親會耽誤榮昭學業,這才拖大了年紀,如今老祖宗提起,我自然是雙手贊成的。就怕老爺那裡……”

說到最後,宋大奶奶聲音小了下去。小心地睃了老祖宗一眼,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老大那裡不用管,照他的想法,我重孫裡若是沒人能考取功名。那趙家且不是要斷後了,荒唐!你只管說你的想法,老大那裡有什麼。讓他來找我。”老祖宗頭也不回地說道。

大老爺最重孝道,老祖宗提出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宋大奶奶大喜,忙打鐵趁熱地建議道:“老祖宗,陸家的姑娘家世人品都不錯,您也是認識的,且兩家又是世交,都是知根知底的,倒是個大好的人選,不知道老祖宗您意下如何?”

老祖宗哼了一聲,擡眸望向對面的方霏,問道:“你怎麼看?”

方霏抿脣淺笑,語氣淡淡的,“陸家姑娘我也是見過的,確實是個聰慧的姑娘,家教也不錯。”

這評價說得很中肯,既不偏頗,也不哄踩,既不說合適,也不說不合適,只是中肯地評價,即便將來陸思琪和趙榮昭成了親,發現彼此不合適,也怪不到方霏頭上來。

宋大奶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心裡默默的道了謝,然後緊張地盯着老祖宗,等她的意見。

老祖宗考慮了片刻,試圖突出重圍,卻找不到黑子的破綻,只好將手中的白子隨意擺了個位置,“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太不懂得敬老了。”

宋大奶奶打了個寒顫,心頭泛起驚濤駭浪,暗自琢磨着是哪裡又說錯了話,又得罪老祖宗了不成。

方霏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從棋盤上拈了幾粒黑子起來,給成了甕中之鱉的白子打開了一個突破口,笑道:“老祖宗,您這話可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們承受不起啊。”

“這不就對了,知錯能改,還是個好孩子。”老祖宗睃了她一眼,率領着白子突破重圍。

宋大奶奶在一旁一頭霧水,一句話也不敢說。

片刻後,才聽老祖宗說道:“陸家丫頭是個懂事的,你相中了人家,不一定人家相得中你兒子,畢竟趙家今時不同往日了,陸家丫頭嫁進來,那是低嫁,人家裡人不一定同意。”

宋大奶奶緊繃着的心絃驟然鬆開,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道:“這一點老祖宗大可放心,陸尚書不是個迂腐之人,與老爺又交好,上次過府祭拜我們老太爺時,話裡隱隱便有結親之意,只是當時榮昭在孝期裡,老爺不好提及此事而已。”

“既然這樣,你便去陸家丫頭那裡探聽一下口風吧,若她對榮昭有那份心思,等過完了年,就把孩子們的終身大事了了。”

陸思琪那裡不用擔心,最主要的問題,還是趙榮昭那裡,他一日不對柳子瑾死心,陸思琪即便嫁進來,夫妻二人只怕也不會琴瑟和諧,到時候,痛苦的是三個人。

宋大奶奶卻管不了那麼多,只要兒子將陸思琪娶進了門,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兒子即便再不願意,都已經無法更改了,面對面的日日相對,她就不信兒子不會對陸思琪日久生情。

這樁婚事,比預想的要順利,在陸思琪、陸家,以及一向高喊着‘先立業,再成家’的大老爺那裡都沒受到任何阻力,最大的也是最難的阻力,還是來自趙榮昭那裡。

而宋大奶奶做事又一向不考慮兒子的意見,自以爲自己給兒子的,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卻沒考慮到兒子是否喜歡的問題。

剛過完元宵節,宋大奶奶找陸思琪提起此事,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便去找了大老爺,讓他修書一封去京裡,正式向凱旋迴京的陸尚書家提出議親的事。

陸尚書那邊回信回得也很痛快。他的女兒這些年來一直對幼時的青梅竹馬念念不忘,如今趙家有意結親,他這個做父親的,除了替女兒高興,剩下的就是爲女兒準備嫁妝了。

趙榮昭這幾個月來沒常去挽香樓,是因爲他下定了決心發奮讀書,爭取在今年考取功名。到時候。他纔有底氣跟家裡人攤牌,說自己非柳子瑾不娶,反正那時他已經功成名就。不懼家裡人的意見。

在他得知兩家議親消息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崩潰了,把自己關在屋裡,誰去說也不開門。

陸尚書已經在來的路上。陸思琪仍舊住在趙家,宋大奶奶自然不會讓她看見兒子的樣子。將所有的事情瞞住,人前陪着笑臉,沒人時卻跑去敲兒子的門,在門外聲淚俱下地勸兒子開門。

趙榮昭性子倔。整整三天不吃不喝,連話也不說,宋大奶奶就差給他跪下磕頭了。才聽得門後傳來他虛弱的聲音:“我要見方霏……”

宋大奶奶也是個愛面子的人,但此生爲了兒子。她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協,一次又一次的腆着臉去求人,爲了兒子,面子算得了什麼,在這種時候,別說是趙榮昭想見方霏,就是他想見柳子瑾,她大概也會讓人去悄悄的把柳子瑾接過來。

“他要見我做什麼?”方霏愕然,直白地問宋大奶奶。

宋大奶奶想了想,終究拉不下臉來,說自己的兒子又因爲柳子瑾的事鬧絕食,蒼白地解釋道:“榮昭他病了好幾天了……”

“病了就去找大夫,找我有什麼用,你也跟着病糊塗了不成?”方霏淡淡地說道,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宋大奶奶有些尷尬,心中天人交戰,到最後,終究還是敗在了心疼兒子那一邊,低聲道:“太夫人,我也不瞞你了,榮昭他不是病了,是因爲家裡頭給他議親的事在鬧彆扭,那孩子性子太倔,又被挽香樓那個狐狸精迷住了魂,誰說話也聽不進去,都把自己關在屋裡好幾天了,太夫人,你去幫我勸勸他吧……”

宋大奶奶一向驕傲,話說到最後,卻已經聲淚涕下,幾乎是哽咽着說完了這段話,連一旁的周媽媽都忍不住動容,有些心軟了,忍不住哀求地看了方霏一眼。

方霏提筆的手懸在空着頓住,面上看不出表情,靜默了片刻後,才輕聲道:“我幫不了你,不過,你可以去找二老爺幫你勸勸,也許能事半功倍。”

“二叔?”宋大奶奶呢喃着重複了一遍,滿臉的不解。

趙榮昭性子孤傲,與家中同父異母的兄弟間不是要好,就連同父同母的大姐趙婉容,也不是很親近,爲何方霏卻說隔着輩分的叔父二老爺能勸得動他?

別說宋大奶奶了,就連一旁的周媽媽都不禁有些納悶。

“有些時候,歪打正着,路我已經指給你了,去不去是你的事。”方霏卻不肯再往下說了,提筆專心致志地在賬本上寫起小字來。

她不肯明說自然有她的原因,因爲上一世,趙榮昭和陸思琪的婚事就是二老爺促成的。趙榮昭兩輩子都對柳子瑾死心塌地,想讓他同意娶別人,談何容易,柳子瑾在他心目中完美無瑕,越是得不到,也就越是彌足珍貴,不把她從高高的神壇上拉下來,別人怎麼可能走進趙榮昭心裡去!

至於二老爺是如何辦到的,方霏還真是沒太留意,但她知道的是,二老爺出馬後,這樁婚事確實是成了的。

宋大奶奶是恍惚着離開綠玉軒的,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現在兒子在鬧情緒,陸尚書幾日後便會到來,到時候兩家便會正式商議定親的事,若那時還不能勸服趙榮昭,這樁婚事十有*是又要告吹。

一路走着,不知不覺的就到了西院。

宋大奶奶擡頭一看,前方院落的門匾上寫着‘芙蓉堂’幾個大字,竟是走到了二夫人的居處來。

她們妯娌二人明爭暗鬥多年,誰也看不慣誰,回祖籍這十餘年裡,宋大奶奶到西院的次數屈指可數,到二夫人的院子的次數,恐怕一隻手都能數的清。

宋大奶奶厭惡地覷了院門一眼,回身便打算往回走,一轉身卻碰上了剛從縣衙裡回來的二老爺。

“大嫂怎麼有空到我西院來了?”二老爺揹着手走過來,陰陽怪氣地問道。

“怎麼,二叔不歡迎大嫂過來?”宋大奶奶有些尷尬,勉強擠出個笑臉來。

二老爺的出身本就見不得人,卻總扯着大房說事兒,頗有一種自己掉糞坑裡了,不想辦法爬起來,而是想辦法將別人也拉下去的作風,宋大奶奶是打從心眼裡的瞧不上二房的人。

多年的相處中,宋大奶奶倒是頭一回稱呼二老爺爲‘二叔’,以往,不是直呼二老爺的名諱,就是喊‘二弟’,二老爺倒是有些驚訝,咳了一聲,才陪着笑道:“大嫂說的哪裡話,只是大嫂一年到頭也難得來我二房一次,這忽然看見大嫂,我還以爲走錯地方,到東院去了。”

二老爺陰陽怪氣地說了一通,宋大奶奶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兒,但想想兒子,又覺得如果二老爺真能幫上忙,自己受點委屈算得了什麼,當下笑了笑,道:“實不相瞞,此番過來是有事求二叔,妄二叔能施以援手,大嫂感激不盡。”

二老爺雙眼一眯,來了精神,暗忖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但宋大奶奶難得開口求人,二老爺有些飄飄然了,當即回道:“大嫂有話就直說吧,我能幫得上忙的,儘量幫。”

宋大奶奶往左右望了一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二老爺眉頭一皺,這纔想起來大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忙道:“大嫂,你難得來我西院一趟,走,到裡面去喝杯茶,咱們邊喝茶邊談事兒。”

說完,便大步流星地往芙蓉堂院內走,宋大奶奶無法,只好跟了上去,但慶幸的是,方媛現在正是孕吐得厲害的時候,二夫人一大早便被方媛的丫鬟請了過去,此刻恰好不在屋中。

弟嫂二人分賓主落座後,二老爺才道:“大嫂,有什麼話你就說吧,能幫上忙的我儘量,不能幫上忙的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