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87年的春天,御龍河和御龍潭的工程也順利完成,澇窪地的試驗田裡已是綠油油的一片,各村種植的天南1號冬小麥也從土裡鑽出黃綠的嫩葉。然而,等準備澆小麥返青水的時候,蒙黃良堅決反對御龍湖放水。
王金山找到了蒙飛虎。蒙飛虎那容得下王金山當面質問,何況是他的父親,就推卸責任:“工程是你承包的,是不是能夠儲存水需要放水檢驗,否則分文拿不到承包的款子。”
此事被藏大槐知道了,要和王金山一切去找蒙飛虎,不然就回地北市。王金山從大局出發,從羣衆考慮,並沒有和蒙飛虎等領導計較,而是要親自去找龜蒙山村協商。
藏大槐從王金山辦小學到辦農校,從教育到幫助農民興修水利、解決溫飽,對蒙飛虎不服,“金山你就是操心的命!可蒙飛虎給了你多大的支持啊?”
“人無完人,我在臥虎鎮的時候,我們還是在一起搞了好多教育改革和農業改革。”
“別提了!你還不被人家折騰死!幹了四五年連個編制沒有!你能忍,我不能忍!我回地北市去!我已決定了!”
王金山說:“你幫我找找藏大偉,那是你家的兄弟。放湖的事他一定能幫上忙。”
“誰叫你是我兄弟呢,我再幫你一次。再說走水路比走荒漠近。”藏大槐決定和王金山一同去,然後從水路去地北市。
二人簡單地吃了點早飯,王金山騎馬來到湖邊。
御龍湖面升起一層淡淡的薄霧,一陣“嘩嘩”的划槳聲,盪開了御龍湖平靜的水面,苗紅麒剛送孩子們去對岸的臥虎鎮去上學,見王金山他們向他招手,急忙划船過來。
船到了岸邊,王金山問起船上小學的情況,苗紅麒說:“我們的船上盛不下那麼多孩子,有條件的家長把孩子轉到了臥虎鎮。蒙雪蓮照顧老民辦讓我代一些常識和藝術課,剩餘的時間就多了一些,我就幫着家長接送孩子,一是可以放鬆心情,練練身體;二是幫着孩子們輔導一下作業。”苗紅麒爽朗地一笑,把船划起來。
讓我說些什麼啊?王金山由衷的感動。他的勞累和委屈和老民辦比起來算什麼啊!
這時候,讀書聲此起彼伏,王金山順着聲音找去,卻見老船坐落在湖畔。王金山和藏大槐上了老船,說明了來由。蒙玉蓮告訴他們,爹大概去湖上了。王金山想他在臥虎鎮那麼久,還沒有去湖上,聽說湖上的妹子一個個水靈着呢。想想即將見到的姑娘們,是多麼浪漫的事啊!
“義父!勞駕您了!我們去湖上!”王金山對苗紅麒這個義父比親生父親還親。
“坐好來!”苗紅麒輕快地划着小船兒,沿着一排排水柳樹灣北上,穿過幾個小丘,轉過幾個彎,湖面越來越寬闊。
“金山!你要理解漢子麟的痛苦。他不支持修渠,你要理解。”苗紅麒對王金山、藏大槐講起60年代初發生的事情:
那一夜,王國槐家油燈一直亮着,一個黑影爬進院子來到屋門前,用一根刀削的木棍輕輕撥開了門閂,聽說王國槐的妻子----藏天鳳要生孩子了。他不想驚嚇女人,而是奉伯父藏玉河之命,來觀察這家的情況,一旦孩子出生馬上抱走,以斷了藏天鳳的念想。
白如雪是藏天鳳的嬸嬸,也是大槐樹下五個村的接生員。她是藏家支持王國槐、藏天鳳走在一起的人。她揹着丈夫和大伯哥來給藏天鳳接生。
隨着藏天鳳拼命地一聲喊叫,一個嬰兒來到了飢餓的世界。這屋子裡的光與聲匯成一道優美的旋律飄出了院落,接着鄰居們也點亮了一盞盞油燈。油燈像彷彿茫茫黑夜裡的信號燈,在御龍河畔一閃一閃的,一個嬰兒的哭聲在初冬的寒風裡足以把整個的金槐灣村從夢中喚醒,這嬰兒的叫聲太清脆了,太響亮了!
少傾,人們立刻判定王國槐家生孩子了!所有藏家的做了媳婦的女人,一個接一個捧着油燈,冒着寒風來到王國槐家,那個黑影退到窗前的草垛後面。
走進屋子的人,互相打聽着生男還是生女,搶着來幫忙,隨着哭聲向牀上望去,只見被剪紮好臍帶還來不及包好的男嬰,揮動着白蓮藕般的四肢嗚哇嗚哇,似乎在仰天宣告:他已經呼吸了御龍河純樸的民風,聞到了人世間的煙火味……他還不知道,從這一刻起開始了無法預知的人生……
王國槐開始感覺到命運的公平,他剛剛因爲挖渠沒有挖出水來無法拯救飢渴的莊稼,連溫飽沒有着落的村民把責任推給他和馬奔騰,說是破了大槐鎮的風水,所以他向以妻子即將分娩爲藉口向領導辭呈,說專心當一個民辦教師足矣。妻子藏天鳳給他順利地生下這個又大又胖的男孩,他笑呵呵地接受人們的祝賀和誇獎,他細心地把胞衣拿到屋外用稻草包紮,一層一層地捆成長條,小心地放在門外牆角,等把道喜的人送走,連夜把它放在槐抱椿的一個樹杈上——這裡是動物難以爬上去的樹,掛好後可以用樹枝隱蔽。傳說,把生孩子帶來的胞衣掛在大槐樹上,神母會保佑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孩子會成爲大槐樹一樣的棟樑之才。
王國槐把胞衣藏好,轉身要走又不放心,這裡傳說男人吃了胞衣能滋補心肝,能治百病,還能驅鬼辟邪。他想到這裡心裡直打顫。千萬別在天亮的時候讓人偷走,更不能那些餓瘋的人偷去像煮豬肝一樣地吃掉。
王國槐是個讀書人,他不信迷信,但覺得入鄉隨俗沒有什麼不好。都說能老人們說孩子的胞衣要在樹杈上掛三天,才能讓孩子三生有幸。
王國槐小心翼翼地向回走,突然覺得那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影子朝槐抱椿走來,急急忙忙地上去,剛要把手裡的東西掛上,發現了樹下的王國槐,撲通一聲--胞衣掉在了樹下。
“恭喜你有喜了!天翼大哥。”王國槐興奮地祝賀。他知道王國槐的娘們也快要生了,沒有想到會生得這麼巧,急忙問道:“是男孩,女孩?”
“男孩!”王國槐淡淡地說,然後爬樹。
“只要大人、小孩健健康康就好。”王國槐說着撿起胞衣,遞給王國槐把胞衣也掛在他兒子的那個樹杈上。
“偏偏**不爭氣啊!藏天鳳的奶兒的外皮刺痛,開始以爲是蝨子咬了,沒當一回子事,可後來她越來越痛。頭半夜生了孩子,到這奶兒腫得像個大紫茄子,請來了嬸子,說是奶兒長了毒瘡,只能以敗毒散外敷內攻,化膿腫塊。把這掛胞衣的事耽誤了,現在纔來。”
王國槐安慰他:“不要擔心花錢,如雪嬸子會接生也懂醫術,在柳泉觀學過醫,讓她想辦法。”
“她槐寶命不好,孩子也沒有奶吃,已餓一夜了,明天怎麼辦啊?”
“估計天鳳應該有奶,以後抱我家來!”王國槐相信妻子的奶兒會比藏天鳳爭氣。
“真是千恩萬謝了!”老實把腳的王國槐說着要跪下,被王國槐扶了起來,“折我壽了,我們還重要親戚呢。給我磕頭,傳出去我還能大槐樹啊?”王國槐走了幾步,被土堆上的小槐樹差點兒拌倒,他淒涼地說:“不知誰家又餓死了人?”
王國槐無力地說:“我也不知道。現在死得人多,誰還按往年的葬俗讓一個孩子入葬,還要準備飯菜招待親朋,都這樣偷偷地挖個坑埋了,上面栽一棵小槐樹。”
“墳頭這麼小,看來又是個孩子。”王國槐估摸着。
王國槐害怕了,說:“看着這一個個新墳,我好害怕,怕我的孩子……”
“屁話!抓緊到縣城看看吧。”王國槐建議。
二人剛離開了槐樹林,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上了槐抱椿。第二天,王國槐發現那掛在樹上的胞衣不見了,但沒有告訴王國槐。
王國槐趕着馬車把藏天鳳送去縣城醫院。經過治療藏天鳳的毒瘡徹底好了,而且孩子的奶兒喝不敗。藏天鳳的奶兒不足,餓得王金山天天嚎哭。等兩個孩子過了滿月,白如雪說孩子出生的時候偷了胞衣,將來風浪多,最好植槐樹辟邪、祈福。於是王國槐和王國槐各自在自家院子裡植了一棵槐樹,算是兄弟同根的約定。
好容易捱到第二年陽春三月,整個御龍河畔都變了:河裡水乾了,連蚌螺都撈沒了;幾棵老榆樹先是吃了榆樹錢子,後來連樹皮也吃光了;只剩下這兩顆老槐樹。不是因爲槐樹葉苦難以下嚥,而是御龍河人對大槐樹的那份崇拜。說來也怪,兩岸的槐樹往年是滿枝的槐花,而今年很難找到一簇花兒高掛枝梢。大街小巷,田野、河邊,沒有狗叫,沒有雞跑,連昔日玩耍的孩子們也不知哪兒去了,御龍河畔一片死寂。
王國槐經馬奔騰的幫忙搞到了10斤小米,本想趕回家,突然想到兒子長喝槐寶的奶兒,應該把米送過去。
王國槐到了王國槐的家,見家裡沒有一點能吃的東西,連水缸裡水也沒有了。王國槐不在家,正要走出院子,聽到屋子裡藏天鳳和兩個婦女議論:
“這王國槐,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管了。”一個少婦說。
“你奶兒又白又大,只管着男人,誰管孩子啊?”另一個少婦說。
藏天鳳長嘆一聲,說:“不產飯什麼用?大槐餓得要死!”
大人餓着肚子,哪有充足的奶兒?王國槐把妻兒丟在家裡,也不是辦法!王國槐就丟下小米急匆匆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