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開了,露出英俊而瘦削的臉龐,王金山大喊:“還讓不讓睡覺?”藏天鳳見兒子滿不在乎的神色更加來氣,一把抓住他的分頭,問道:“你戀愛了?”
“又聽姜老師瞎說。”王金山將母親的手扒開。
母親說:“兒子挺有能耐:本班的、本年級的不夠,都跨學校戀愛了!”
王金山說:“你們也誤會了,媽搞來的學習磁帶太好了,我就複製了一些,一是賣幾個零錢,減輕父母的壓力;二是讓她們多考幾個大學。”
母親問:“爲什麼都是女生?”
王金山說:“女生怎麼啦?女生就不能幫助了?從小您教育我要互相幫助、團結協作,我錯哪了?我又沒談戀愛!”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姜老師什麼都告訴我們了。”藏天鳳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說道:“那個孫銀海已經不上學了,年輕輕的開了個網吧。副市長的兒子看上了人家,你爲何打了人家,把她帶哪裡去了?”
“他該揍!仗着老子欺負一個姑娘,算什麼本事?”
“好兒子來!咱是學生別管社會上的閒事。咱也管不了!”母親很心酸地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三歲送最好的幼兒園,六歲送最好的小學,然後初中、高中、青補復讀,不就是想考上清華、北大。你怎麼就不爭氣?”
王金山反問:“可我快樂嗎?從小學您就報了文化補習班,再報奧賽班;報了藝術班,再報特長班。是的,小學我次次考試雙百,中學我次次考試全優。可我沒有了週末,沒有了假期。去年,我考上了天南大學,您說中西部偏遠;第二志願報得是地北農大,就在家門口。您還是利用手裡的權利刷了!您就是不喜歡我和農民、農業打交道。您逼我到青補復讀,我也認了!但您不讓我和任何一個女同學來往,尤其這個當了農民的孫銀海。媽,求您給兒子一點點自由吧。”
“爸媽都擔心你出事,都是爲了你好。”爸爸說。
王金山激動地說:“兒子知道爸媽唯恐我有閃失,唯恐我有不測,可我連農村的孩子的快樂都沒有。我也想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喝上媽媽的奶,可媽爲了保持青春,讓我天天喝牛奶,牛當了我的媽……我也想和農民的孩子一樣,吃上媽媽做的飯菜;也想在委屈、勞累的時候,撲進媽媽的懷抱。我羨慕那些從農村來的同學,自然喜歡和農村的女生交往。”
藏天鳳生在天南一個偏僻、貧窮的農村,好容易嫁給在那兒知青的王國槐,來到了富庶的地北市。藏天鳳所謂語重心長地勸兒子:“讓兒子復讀,就是讓兒子去首都,就是回到地北也是城裡人啊!你看你交往的哪些女孩,哪個不是從農村來讀書的農民啊!”
王金山問:“幾十年前,你和爸不也是農民?”
父母的談話吵醒了王敬誠,爺爺穿着睡衣走過來,說:“怎麼扯上農民啦?你們哪一個不是農民的兒女,我也是。”
“爸,回屋把。天還沒亮。”王國槐勸父親。
“你們一個月回家不了幾趟,好容易來了卻不讓人消停。”王敬誠還想再說,被王金山扶回爺爺的房間。
藏天鳳把怨氣撒在王敬誠父子身上,她說:“你說金山的爺爺戰功赫赫,當年中國解放了,他去抗美援朝。留在家裡的提幹了,他回來還是農民。再說你去大槐鎮知青,有的知青提前返城提幹了,可是守在大槐樹不願走。要不是我以離婚的名義逼你回城,你現在還是一個農民。”
“天鳳,你的大學是農大;我在農科院工作,我們的工作都和農村、農業和農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你怎麼這麼偏見?”
“農民就是貧窮、愚昧、保守、落後、沒有文化、沒有素質。”這就是一個農大教授對農民的評價。
“請不要侮辱農民。”孫銀海穿着藏天鳳的浴衣打開王金山的屋門走了過來,不卑不亢地說:“請尊重農民。如今農民不同往日,靠國家的好政策和勤勞,已經脫貧致富。您怎麼說我可以,但不能這樣對待農民!”
母親氣得嘴脣發抖,問道:“你誰?”
“孫銀海,原地北第一中學的學生,銀海網吧的老闆。”孫銀海回答。
“你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來的?”藏天鳳顫巍巍的手指着女孩問。
“兒子來告訴你,媽!”王金山不想傷害母親,也不想媽媽這樣對待女同學,就說:“因爲您是我的母親,她尊重您。今晚,副市長的兒子到處找她,我把她帶進家裡。看在她是我同學的份上,希望您老千萬別動氣。”王金山做了個雙手平展的姿勢,笑了笑。
“金山哥,你怎麼進來的?”邊江紅驚愕的目光望着王金山和孫銀海。
“我們想進來,誰能攔住啊!”王金山爲自己越牆爬窗的行爲感到自豪,將小分頭一擺,那姿勢真叫一個瀟灑。
藏天鳳一下子坐在沙發上,千言萬語難以表達。她久久凝望着兒子,一滴熱淚滾落在還算美麗的國字臉上,“江紅,過來!”她把保姆喊到身邊,把一張銀行卡遞給她,說,“等會兒,去支一萬塊錢,天南那邊太窮。姨知道你需要錢。”
在邊江紅的心目中的藏姨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柔和、慈祥。“藏姨,我知道您家不缺錢,可我不能要啊!王爺爺需要照顧,金山也需要照顧,賣菜、做飯、洗衣都需要我。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們,更捨不得離開金山哥。您不要讓我走。”
藏天鳳拉過邊江紅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姨覺得你可愛,就把你當親女兒,還讓你讀完了高職。不是你的工作沒做好,而是金山太頑劣。天亮的時候,我開車送你。”
“不用,藏姨。我現在就走。”哭得淚人兒一般的邊江紅跑進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
王金山去追,被母親嚴厲地喊住了。王金山站定轉過臉,兩雙目光相對,母子倆僵持着。
母子之戰即將爆發,王敬誠急得向二兒子王龍槐打電話想辦法。
“阿姨,真得不怪保姆,也不怪王金山。”孫銀海倒了一杯水端在藏天鳳身前的茶几上,說:“我雖然開了網吧,但我還有大學夢,王金山就複製了一下光盤送給我,正碰上副市長的兒子欺負我……”
“沒您說話的份!”藏天鳳將茶杯往茶几上猛地一方,茶水濺了滿茶几上都是。
“媽!你做的過分了!”王金山提醒母親。
“還沒過門呢,護上了!”母親望着兒子。
“媽!請別做出有辱別人人格的事情。”王金山再次提醒母親。這一次母親的火大了,她站起來要打,等母親的手要打出去的時候,王金山的二叔——王龍槐夾着老闆包進了門。
王龍槐接到父親的電話放下酒杯就開車來了,一進門碰上嫂子要打侄子,趕忙相勸。
藏天鳳很尊重這個有億萬資產的小叔子,去給他準備茶水、水果。
屋子裡暫時恢復了寧靜、和諧,叔嫂交換對王金山的期望和看法,然而在談及王金山是否戀愛的時候,意見分歧。王龍槐非常讚許侄子賣光盤,說侄子將來是大商人的角色,還支持王金山與女生的交往,說什麼人緣就是商源之類。
藏天鳳激動地說:“他二叔,你不知道金山接觸的女生,她們哪一個不是衝着地北的城鎮戶口,衝着我和你大哥的官場,衝着你的集團?”
王金山更激動地喊:“媽!叔!我真得沒有戀愛,更不會多角亂來,都是姜老師道聽途說、無事生非。”
“你看看——”藏天鳳將一封封寄給王金山的信扔在地毯上。
“你——這是犯法,私拆他人信件!”王金山撿起一個被拆開的信函。
孫銀海又勸:“阿姨,你們真得誤會了金山,等消了氣好好想想。”
“想什麼?你看看地毯上這些信,那個姑娘不如一個鄉下丫頭?”藏天鳳的話讓孫銀海涼了半截,她撿起一封讀着那些浪漫的文字,她大失所望哭着就走。
王金山想攔沒有攔住,一口氣跑回屋子,衝着母親大哭大喊:“有什麼衝我來啊!別拿一個保姆和一個鄉下姑娘說事!保姆被辭退了,銀海被趕走了,我還留在這家做什麼?”王金山握着雙拳,歇斯底里地喊,“衝我來啊!衝我!”
“大家都是爲你好啊,兒子!”母親含淚相勸。
“什麼?爲我好?什麼高中,偏題、難題、怪題,上百遍的重複,題海戰術讓我們身心交瘁;你們接觸過多少農村,瞭解多少農民,參加過多少農業實踐?什麼農大?什麼農科院?都是形式而已。什麼集團?不過官商勾結,偷稅漏稅,巧取豪奪農民的土地,唯有自己暴富,哪管農民,更不管未來!你們的這一切,我都不需要。所以,我才一次次逃學,多少次想離開這個……家。”
母親說:“金山,媽不得不告訴你,你一旦離開這個家,房子、將來出國留學、一筆可觀的創業基金、豪華轎車和二叔的集團,你都沒有了。”
“如果我有一個教育和農業的平臺讓我教書或者種田,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會收入百萬、千萬甚至億萬。可我一心想着都農大,是在乎錢等資產嗎?我在乎的是一份事業,一份實現人生價值的事業!”王金山說到這裡覺得該給父母攤牌了,繼續說:“你不讓我讀農大,乾脆什麼大學也不考了。”
“兒子!你想幹一番事業不錯。”父親把話一轉,說,“你要聽媽媽的話,集中精力復讀,等考上北大或清華再事業。當初,我也在地方奮鬥過多少年,但最後還是聽你媽媽的話考了大學,現在你媽是教授、副院長、教育家,我大小也是省城的農學家……”
王金山笑笑說:“你們覺得很成功嗎?一個天天看不起農民、農業的教授,教出來的學生怎麼喜歡到農村去?一個天天坐在實驗室裡搞課題的農學家,那些獲得國家獎的科研成果,讓老少邊窮地區的農民脫貧了嗎?致富嗎?沒有!你們就這樣日日夜夜躺在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裡,拿着國家的俸祿,看着那些連水和溫飽解決不了的農民,你們不心寒嗎?現在百萬農民工從天南省涌進地北市,幫我們建設城市;我們去過農村幫過他們嗎?”
“你敢這樣對父母說話?”母親第一次來了國罵,“恨當初就不該生你!”
王金山說:“沒有誰跪在父母身邊祈求生他,既然覺得委屈,是你們的,都拿走!”
母親說:“金山,我告訴你,離開了這個家,你什麼不是!將來混不出人樣千萬別哭着回來。”
“金山!”王金山聽到爺爺再喊他,他意識到爺爺希望他收回剛纔的話,去給母親認錯、道歉。然而,王金山的叛逆心理越來越嚴重,你們越是這樣,我偏偏要走,他來到爺爺的面前,說:“爺爺,我會讓一個鄉鎮變成城市,讓農民過上城裡人一樣的生活,讓他們的孩子讀上屬於自己的小學、中學、大學。這是我的夢!”王金山突然跪下。
“龍槐,我們離開這裡——”王敬誠喊着二兒子。
王國槐知道父親的脾氣,他認準的理十匹馬拽不回來,就叮囑了兄弟兩句,讓父親坐龍槐的轎車走了。
王國槐回去見王金山仍跪在那兒,集聚在心裡的怒火終於爆發:“金山,你要幹什麼?爺爺都氣走了!還要氣走父母?”
“請你們不要走!我將離開學校,離開這個家,這個城市。”王金山滄然淚下。
“金山!媽想好了,只要你不離開,媽讓你進地北讀農大,將來像媽媽一樣當個教育家。”母親爲留住兒子做出了讓步,“到你爸的農科院,將來也是一個農學家。”
“媽!爸!農業和教育應該雙翼齊飛,我追求的夢想是農業教育家,而不是你們……”王金山哽咽地說你下去了。
“啪——”父親的手掌結實打在王金山白淨潤嫩的臉上。臉立刻呈現一片紅雲,父親的手在抖,他不過想讓兒子清醒過來。
“走,可以。只要你今天邁出家門,把我們的統統留下,轎車、豪宅和存款都不再屬於你。你要想清楚。”母親還是想逼兒子留下。
“你們的,我一樣不會拿走!”王金山連上衣都脫了,“摩托車和大哥大是我複製光盤掙的,爸,媽,您要保證,多去農村看看,多去爺爺、老爺爺那兒看看。請寬恕兒子不能在你們身邊盡孝了,天南,是兒子的詩和遠方。”王金山連磕了三個響頭。
王金山就這樣告別了繁華的地北市,離開了優越的家庭和疼愛他的親人。在那個農民工紛紛進城打工的時代,他偏偏要去最偏遠、最貧窮的農村去發展。也許因爲他的叛逆,不按常規出牌的智慧,才創造了他的人生傳奇。即使今天把他寫進故事裡,每一個橋段都格外新鮮、絕無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