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江山,吞江吐月,嘯日高照,海浪沙沙,山崖凝立,竟分北海,萬仞之上,乃聳入天際,正是一處幽秘難尋,卻又宏偉氣魄,孤獨的佇立在雲端,俯瞰庸碌衆生的居所。
此處正爲居雲軒,現江湖矛頭所指之地,而在那軒中勤政樓裡,剛剛發生過一番隱秘至極的對話。
當那莫丞代表兵盟與夏鴻淵敘話完畢之後,後者忽然口吐青色劍氣,竟廢了莫丞觀心秘術,此後,夏鴻淵兩手搖着木製輪椅,便想回勤政樓上邊房間再尋心腹邢業商議,且由那莫丞自行離去罷了。
這時忽然那勤政樓一把被人推開,有兩個身影飛速衝了進來,當下一個大聲喚道:“父親,孩兒有急事稟告!”
“哦?”夏鴻淵偏過頭去,眼見那當下進來的正是自己的大兒子夏武明,這夏武明手邊還拖着一人,乃是當日與靈霞島同席於殿的那高大壯實的和尚。
他正要問些什麼,卻見夏武明眼見,看見了跌倒在一旁,正調息將養的兵盟離星劍莫丞,他眼眸一轉,當即立斷,手中寒光一指,一劍正刺入莫丞心口。
只見這莫丞大叫一聲,牙呲目裂,怔怔不解的望了望夏武明,旋即斷氣身亡。
“這兵盟劍客膽大包天,竟敢闖入勤政樓,正是十足的該死!”夏武明一臉惶恐的看了看端坐木輪椅之中的父親,臉上不由涔出了豆大的汗珠。
沒想到前來與自己交涉的兵盟代表竟就這麼死了,夏鴻淵心中搖頭,原來先前所謀,這下全變作了鏡花水月,不過他旋即冷笑,心道:“死便死了,兵盟勢力,自己本就不怕,也毫不在乎…….”
但看他望了一眼莫丞變得慘白的面孔,看他眼神中竟帶着幾分不解,再望望身前頭都不敢擡,束手而立的夏武明,夏鴻淵淡然道:“武明,你一向寡言沉穩,今日爲何竟要如此緊張,行事慌張魯莽。”
“這…….”夏武明一時不知怎麼答他纔好,卻聽夏鴻淵又是面無表情的說道“你說他膽大妄爲,闖入我勤政樓中,然而你此時做法,又與他何異?”
他雖面無表情,但一對渾濁麻木的眼神掃過來,卻彷彿只指夏武明本心,後者額上汗珠涔出不停,他忽然一咬牙,心中一橫道:“只因武明知道了一件天大的秘密,乃是對父親與居雲軒不利,這才飛速趕來稟告!”
“哦?什麼秘密,說來聽聽”夏鴻淵問道
“愚癡大師,還請由你來說吧…….”夏武明做了個請的姿勢。
愚癡點點頭,念聲佛號,先向夏鴻淵拜道:“夏軒主,小僧乃是餘杭九鹿山上嚴書寺中的愚癡和尚,奉家師覺仁禪師之命,特來拜見軒主。”
“哦?原來是覺仁兄之徒…….”夏鴻淵身子無法動彈,眼神轉動,卻是好好打量了愚癡一番,口氣也是難得的客氣,問候道“小師傅全無一絲道行,卻能千里迢迢,不辭辛苦趕至此地,實在是難得。”
“夏施主謬讚了…….”愚癡臉上一紅,心中不由慚愧道:“辛苦其實談不上,自己後半截一直被周涵止帶着在天上御空而行,除了有些頭暈,倒是沒吃到趕路的辛苦…….”
那夏鴻淵也是性子內斂之人,尋常人想,那夏武明倉帶着愚癡促衝進來,定不知愚癡身負何種重要事件,夏鴻淵卻是隻字不提,卻是又問道:“我與覺仁兄也是一二十年不曾相見了,不知他身子可好,佛法是否又精進了不少?”
愚癡聞言一愣,想了一會兒,念聲阿彌陀佛,卻是囁嚅着,老實應道:“家師從小將愚癡長大,我眼瞅着他臉上皺紋越堆越堆,最近似乎更多了許多憂心之事,連眉毛都愁的白了…….”
“呵呵…….”夏鴻淵喉嚨廝磨一陣,吐出幾個乾癟的笑來,他閉了閉眼睛,忽然之間,雙目陡然閃動,又探出一道白光。
白光如同一條光練,繞過愚癡身子一圈,最後停留在愚癡頭頂之上。
這時愚癡身上,散漫出幾道金色光點,飄飄蕩蕩,緩緩匯聚在愚癡頭頂上那團白光之中。
夏鴻淵張開嘴,輕輕吐出一口氣,那團白光應聲緩緩飄散,化出一個淡金色的身影竟在愚癡頭上幻化出現。
愚癡望去,不由驚呆了,原來這個身影正是自己的授業恩師,那嚴書寺中主持方丈覺仁大師。
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師傅,怎麼是你來了?”
只見他一襲黃色袈裟,披掛佛珠,那眉目表情,嚴正之中又帶着一絲慈悲,覺仁大師正雙手合十,唸了聲:“阿彌陀佛…….”
那聲音曠古悠遠,帶着幾許仁愛、幾許慈悲,愚癡伸手去拉他的袖口,卻不料那覺仁大師的身子忽然又散做無數金色斑點,一瞬之間,似被風吹化了,融入到愚癡體內之中。
“師傅,師傅,你去哪裡了?”愚癡大驚失色,張惶四顧。
“愚癡師傅,請勿憂心…….”夏鴻淵提醒一聲,接下來,只聽他悠悠嘆息道“覺仁兄,時間過得久了,竟久到連你也老了……..”
歲月悠悠,鴻爪雪泥,十年彈指,二十年不覺一瞬,人生像翻過的書,沒人有不着墨的頁,一本相同的書,記下不同的路,活過不盡相同的歲月,一樣都是有故事的人,彼此交集,綿延心緒,只盼是仙是凡皆快活。
接下來,他對有些發懵的愚癡緩緩道:“幾十年前,夏某也是在江湖上縱橫捭闔的人物,頗有些結交,然而大多數人只是泛泛,唯有對你師覺仁仁愛之心真心佩服。”
愚癡咂摸他話中深意,頗以爲然,他便是乃師收養的弟子,長時間雖在其身邊,耳濡目染,又如何不知師傅的慈悲心腸,這時又聽那夏鴻淵繼續說道:
“有一日我笑覺仁兄道:‘佛家本該出塵避世,講求六根清淨,你卻要奔走四方,遊歷天下,只爲芸芸衆生求個活路,其中辛苦,你我皆知,可是如此動情世俗,是否有悖佛法?’你猜覺仁兄怎麼回答?”
“哦?”愚癡聽這夏鴻淵說了,也是頗感興趣,他深思一陣,乃是正色道:“家師的脾氣,愚癡略揣測一二,他定是說,世俗人出世修佛,跳出三寶煩惱,然卻不可脫離大千世界,當修持無量心,渡他人一起放下執着,纔是爲發佛祖宏源,普渡芸芸衆生。”
“哈……”夏鴻淵又幹笑了兩聲,點點頭,眼神掃過,肯定其道“你這愚癡果然是那覺仁的好徒弟,放下執着,哈…….”
他神馳一陣,似憶當年事,片刻後方言道:“想那覺仁當日便也是如此說道‘世人皆曰遁入空門,四大皆空,便不該再涉足塵世諸事,誤也,想來何爲空,乃是色想行識受。五蘊爲空,其中本意,便是勸人放下執着,而放下執着,又意味着放棄一切爭奪,重拾昨日本心罷了。’”
“放下執着,不棄爭執,度己度人,入那西方極樂淨土。”愚癡點點頭,心中反覆會想着覺仁禪師這番話,心中竟又多了幾分感悟,佛性之上也不由更顯精深。
“父親……”夏武明似是按耐不住了,終於打斷二人道“還是先請愚癡師傅講一講那事關我居雲軒危急存亡的大事吧!”
“武明…….”夏鴻淵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說道“凡事須有靜氣,你性子本是沉穩,今日爲父看你額上涔汗,手腳微微抖動,更感到你體內氣息紊亂,卻是不知你要如此緊張了…….”
“那是因爲…….”夏武明撲通一聲跪下道“前面愚癡師傅獨自尋到中門來時,恰好我在,聽其言語,父親欲率居雲軒全體與三仙天中雷若彤一戰之事經由那覺仁大師定斷,乃是兩敗俱傷之局,此事實在駭人聽聞,孩兒這才心生震驚之感,也難免控制不住自己情緒了!”
“哦?”夏鴻淵聞言心中也是生出一絲震驚,原來這覺仁和尚修行佛法乃是地藏菩薩一脈,除了承襲了菩薩慈悲胸懷,更修習了那地藏佔察木輪,此術開啓慧眼神通,可窺見過去未來一絲因果,卻不知這覺仁和尚究竟如何論斷,竟令武明緊張成如此情況,當下他不再敘閒話,而是直截了當的問愚癡道:“愚癡師傅,覺仁兄託你帶來的話,還請詳敘。”
愚癡點點頭,原來他的身上,除了那封要送給居雲軒主親啓的信箋外,更還有有一番傳言,要說給這居雲軒主人聽,這事他卻沒和七妙等人透露,一直深埋心頭,概因他自覺此事機密之外,也隱隱有一分保護七妙諸人,不讓其捲入到居雲軒爭鬥漩渦來的念頭。
只聽愚癡應聲道:“此事家師吩咐,乃只能說與軒主聽,然而小僧今天午時前後來此中門,卻不得入,左右沒有機會見到軒主,尋思若不說與正尋來的夏武明兄聽,便萬萬再無機會見軒主一面了,這才事急從權,將話與他說了……”
他合十成禮,心中對師傅說聲抱歉,乃是說道:“數十天前,中天月明,小僧服侍家師在嚴書寺山泉中沐浴,家師伸足探泉水時,忽道水涼,他心中似有所感,乃用地藏佔察木輪運行周天,之後便對我說出了一番言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