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7年10月6日凌晨。
夜幕下的郴州城前嶺周遭一片漆黑,偶爾有打着火把的清軍或太平軍巡邏隊在低矮的丘陵間穿越,不過雙方都極爲謹慎,遠遠的就避開對方,只是護住各自大營前的地盤。
城前嶺南北三裡之外,卻是一片燈火璀璨,雙方的營寨就下在那裡,清軍大寨之中,現在只有零星燈火透出。而太平軍一方,燈籠火光星星點點佈滿山野,如同天上的繁星灑落下來。
“殺清妖啊!上天堂啊!殺清妖啊!上天堂啊……”
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忽然打破了大戰前的寧靜之夜,聲音是從太平軍的大營之中發出的,穿透了濃墨般的黑夜,傳到了六裡外的清軍大營裡面。
“這是……”
後半夜才睡下的僧格林沁剛合上眼睛沒多久,就被這如癡如狂的聲音攪了清夢,披着件衣服出了營帳,他的大帳就在城前嶺正南不到五里的一個山頭上,可以俯瞰方圓十餘里的。就看見遠處太平軍的營中,火把燈籠密集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無數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在輕輕擺動,似乎有無數有力的臂膀正在瘋狂地揮動着手中的火把似的。
“他們在喊什麼?”僧格林沁自言自語地問道,他聽不懂客家話和湖南話,自然不曉得遠方的太平軍在嚷嚷些什麼。
“王爺,他們在喊‘殺清妖!上天堂!’”傅方也被這震天動地的吶喊聲驚醒,剛走出來就看見僧格林沁站在外面遙望北方。他在道光二十一年時就到過廣東,呆了很長一段時間。當時廣州城內有湖南兵(馬桶將軍楊芳的兵)。傅方同不少湖南籍的綠營官關係不錯。因而能聽懂一些湖南話。
“殺清妖……上天堂?這些人瘋了不成?”僧格林沁嗤地一笑。他也是熟讀過中外兵書的,幾時有過這樣靠喊破喉嚨克敵制勝的?
“呵呵,搞這些,還不如讓兵士好好休息上一晚,養足了精神頭比什麼都強!”僧格林沁笑着搖了搖頭,轉身回去睡大覺了。傅方也笑了笑,渾然沒有將對面這些半夜不睡覺瞎嚷嚷的太平軍當一回事兒。
與此同時,太平天國的天王洪秀全正跪在一張高臺之上。雙手交叉握在胸前,朝着一個十字架閉目低頭,嘴裡面喃喃自語說着誰也聽不懂的話,然後猛然站起,雙手高舉指向夜空,看着眼前不計其數舉着火把頭裹紅巾的漢子,發狂似地大吼道:“天父說了,明日一戰,太平軍必勝!清妖必敗!天父保佑我們!清妖必滅!”
“天父保佑我們!清妖必滅!殺清妖啊!上天堂啊!殺清妖啊!上天堂啊……”
頓時幾萬條精壯漢子全都用足全部中氣發出咆哮,聲浪好像一條狂奔的巨龍。橫掃過周圍數十個山頭,激盪在湘南大地之上。
戰陣未開。太平軍一方的士氣便高昂到了極致!
用宗教將士氣鼓舞起來後,洪秀全和楊秀清就下達了開飯的命令,如同中國歷史上所有的軍隊一樣,決戰之前總有一頓飽餐可以供給兵士的。太平天國勇士的飯食是由太平軍女營準備的,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吃的,不過是白米飯加上一些肉食,米飯管飽,肉卻是定量的。
洪秀全、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和韋昌輝他們五個王,則另有精美的飲食供應。說來讓人難以置信,在眼下中國的三位“聖上”當中,吃得最好,女人最多的,居然是身爲農民起義領袖的洪秀全,而日子過得最摳門的則是富有四海的大清皇帝愛新覺羅.旻寧,朱濟世的生活方式當然是最健康的……就是女人稍微多了一點。
趁着吃飯的當口,洪秀全和楊秀清還順便舉行了開戰前的最後一次軍議。
“頭陣讓曾天養的洋槍隊上!”楊秀清輕輕轉動手中一個做工考究的酒杯,沉吟道,“他們已經依着西洋操法練了好幾個月,該上場亮亮相了!”
在過去的一年多,拜上帝會陸陸續續從朱濟世那裡得到過2000支褐貝斯滑膛槍,又通過洪秀全在香港的兩個哥哥另外購買了1000支褐貝斯(其實就是向濟世行買的)。然後用這3000支褐貝斯組成了一支洋槍隊,由拜上帝會裡的老將曾天養按照《泰西兵略》裡面介紹的西式洋槍陣法進行操練。這支洋槍隊自然是太平天國的寶貝疙瘩,從廣西起兵一路打到湖南,都沒有捨得用過一次。
“就讓洋槍隊上!”洪秀全重重點頭,他在軍事上面沒有什麼主意,基本上都聽楊秀清的佈置。
“李開芳帶9000長矛兵和曾天養的洋槍隊一塊兒上,用矛陣護住洋槍隊左右和後路,防着清妖的馬隊,待洋槍隊打潰清妖中軍後就全隊突擊!曾、李兩部由李開芳任總帥。”
楊秀清接着部署道:“西王和北王各將10000精銳置於李開芳、曾天養左右,各擺十個千人方陣,據守住附近的高地,爲全軍左右兩翼。我和天王將20000精銳爲中軍。南王帶女營守護大營,準備慶功宴!咱們今天晚上就要用僧妖的頭骨飲酒!”
天色微明的時候,號鼓聲就此起彼伏地在清軍和太平軍的大營當中響起。太平軍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據寨死守,而清軍現在腹背受敵,外援更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也沒有死守的條件,只能選擇野戰破敵。成千上萬的清軍綠營、八旗官兵,也已經用完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結成了一個個密集的行軍隊形,離開大營往將要成爲戰場的城前嶺開進。
擔任清軍前鋒的是湖南本地的軍隊,包括湖南提標和撫標,還有落幹從湘南其他地方趕來的綠營兵,林林總總加一塊兒大概有11000人上下。本該是由湖南提督餘萬清指揮,不過這位已經暫時停職,賽尚阿和僧格林沁參他的本子已經遞了上去,估計一個“交部議處”的處分是沒跑的,就不知道有沒有“從重”二字了?所以現在指揮這11000湖南綠營兵的是廣東提督祥麟。
跟在湖南兵後面的是湖北兵,包括湖北提標、撫標、湖廣督標和荊州將軍的軍標,攏共有約20000人,負責指揮他們的是湖北按察使常大淳。這常大淳也是湖南理學一派出身,雖然是文官但卻有知兵之名,在鴉片戰爭時就是福建按察使,帶兵駐防泉州、漳州。鴉片戰爭後被降了三級,現在又一次爬到了按察使的位置上面。不過這前途也就到此爲止了,因爲他最近已經被人蔘劾有通匪嫌疑!不是通太平天國,而是通朱濟世!所以在之前的芙蓉山之戰中,他都被僧格林沁留在曲江縣城內,沒有指揮自己的湖北兵參戰。
而他“通匪”的證據,說起來也好笑,就因爲他是常遇春的後人!呃,就是那個大明開國功臣常遇春!而朱濟世是朱元璋的後代,常遇春的後代去投靠朱元璋的後代,一起反清復明,不是很符合邏輯嗎?
所以常大淳現在也是耷拉着腦袋上戰場——他辭官的摺子已經遞了上去,等這一仗打完,就回家養老自己吃自己的吧。
遮護清軍兩翼的是江西兵,5000提標兵在右,6000撫標兵在左。押後自然是僧格林沁親自率領的八旗兵,大概還有6000餘人,都是用來震懾的“寶貝”,僧格林沁是怎麼也不捨得把他們在派出去廝殺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