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紅色頭巾的隊伍行進在湘南的土地上,浩浩蕩蕩,從地平線的這一頭延伸到另一頭,人數多到了難以計算。從打下永安州開始,太平軍的隊伍就一直在快速膨脹當中。洪秀全、楊秀清的路子和穩紮穩打的朱濟世完全不同。他們就是冒進,沿途裹挾民衆,特別是裹挾貧苦農民、礦徒入夥。再通過宗教洗腦的辦法,將其中一部分變成悍不畏死的“狂戰士”,依靠他們去攻城略地,然後再裹挾民衆壯大隊伍。如果最後能湊出百萬大軍,大概就能橫行天下,別說是滿清,就是眼下朱濟世的明軍也不一定能抵擋。
還好,洪秀全現在還沒有裹挾到百萬之衆,頂多就是擁衆十幾萬,其中能戰的精壯之士還不足五萬,比起攻破桂陽縣城之前又多了萬把,大都是從桂陽縣城周遭吸收來的苦漢子——這太平軍的裹挾之法並不全靠強迫,這個時代中國受苦受難的窮人實在也太多,其中不少人可都盼着有人來領着他們造反呢。
就是眼下,通往郴州城的大道兩邊還跪着不少衣衫襤褸如乞丐的農人,全都頭頂米糠前來投靠太平軍的!加入太平軍的規矩和加入明軍是不一樣的,後者現在有軍餉可拿,過不了多久還有土地可以分,然後就得爲了保衛他們分到的土地去爲朱濟世當十年兵。基本上是地主富農路線,一邊打天下一邊製造新的地富士紳取代忠於滿清的地富士紳。
可是參加太平軍非但沒有餉銀土地,還需要獻出自己的全部家產,將自己的命運完全同太平天國捆綁在一起!這些衣衫襤褸的農人所舉着的那一點點米糠,無疑就是他們的全部財產,大概可以勉強把他們的生命維持到秋收,到時候交完地主的租子、朝廷的稅賦、地方官吏的雜派加徵,大概還能剩下一點米糠可以供他們勉強活下去吧?
就是這些不堪忍受貧困折磨,自願獻出全部財產加入太平天國的赤貧百姓構成了太平天國的力量源泉。用不了多久他們都會洗腦成爲洪秀全的信徒,相信在這個俗世之外。還有一天堂!一個可以讓他們享受到在這個世界上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的天堂!如果他們沒有辦法活到太平天國取得天下的那一天就戰死沙場,那麼他們還能在天堂中享受榮華。如果說朱濟世是用實實在在的利益籠絡人心,那麼太平天國就是用精神武裝在蠱惑絕望中的貧民。只要相信了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天堂的存在,太平天國的士兵就不再害怕死亡,而一支對死亡無所畏懼的軍隊,當然是非常強大的!
撩起轎簾,望見道路兩旁跪着的貧苦農人。望着浩浩蕩蕩的行軍隊伍,坐在一頂三十六人擡的豪華大轎內的天王洪秀全就有一種說不來的得意。只要這樣一路往北京城打過去,一定可以奪取滿清的天下!
就在此時,三匹快馬疾馳而來,在前方楊秀清所乘坐的豪華大轎前勒住了馬,拱了下手大聲報告:“稟東王殿下。郴州以南,宜章縣附近發現大隊清妖,僧格林沁的帥旗也出現在宜章縣城城頭!”
“宜章縣?大隊清妖?僧格林沁的帥旗……”楊秀清嘀咕了幾句就下令大軍停止前進。自己也下了轎子大步走到洪秀全的大轎子前面,一撩轎簾就鑽了進去,和洪秀全並肩坐在了一起。
“秀清兄弟,出來什麼狀況?”洪秀全對楊秀清的不告而入沒有表現出絲毫不快,反而微笑着詢問起來。
“僧妖頭的兵已經到宜章縣了。就在郴州以南不到百里處。”
“哦。”洪秀全點了下頭,皺眉道:“和明軍聯絡上了?”
“沒有,沒有發現明軍。”楊秀清沉聲道,“或許咱們要單獨和僧妖頭決戰了!”
“單獨和僧妖打?”洪秀全沉默了一下,又道:“能打贏?”
楊秀清肯定地道:“能贏!”
“秀清兄弟,你準備怎麼打?”
楊秀清眨了下獨眼,冷冷道:“圍城打援!就在郴州城下斬了僧妖的頭!”
“打完之後呢?”洪秀全沉吟了下道,“朱濟世會不會趁機北上?”
“會!”楊秀清的目光陰沉下來。冷笑道:“他現在一定盼着咱們和清妖兩敗俱傷吧?”
“那如何是好啊?”洪秀全的眉頭緊皺起來。
“不怕!憑僧妖頭還傷不了咱們,到時候咱們據住郴州、衡州和朱濟世做交易,湖南可以給他,不過得拿洋槍洋炮來換!有了洋槍洋炮,咱們就能橫行天下了!”
……
“王爺,郴州急報,桂陽縣城在三日前被粵匪攻佔。永州鎮總兵孫應照下落不明。”
僧格林沁正坐在自己的營帳內翻看着向榮命人送來的軍報,內容都是關於朱濟世離開廣州親征韶州的。軍報上的內容很可怕,朱濟世帶着五萬大軍出征,全都是西式精兵。加上屯駐在英德的鄭洪部,總兵力多達十萬!這韶州府是丟定了,搞不好朱濟世還會趁勢攻入湖南。
沒想到韶州的壞消息剛來不久,郴州方面也有壞消息送來了。僧格林沁冷哼了一聲,看着已經接過軍報正在詳看的傅方道:“是哪個衙門的軍報,到底怎麼回事?”
“是衡永郴桂道發來的,永州鎮鎮標防守的桂陽縣被粵匪佔了,總兵孫應照下落不明。”
傅方口中的“粵匪”指的不是朱明而是太平天國,是清朝政府給太平天國新起的代號。而朱濟世的大明在清朝官方的稱號則是“逆明”。
“粵匪用了幾天打下桂陽縣城的?”僧格林沁又問了一句。
“沒有幾天,好像……就用了半天時間!這永州鎮也太弱了吧?”傅方不屑地道。
“什麼?半天就滅了永州鎮標!”一旁的祥麟猛地站了起來。
這綠營兵雖弱,但是在有堅城可守的情況下還是可堪一戰的。如果在野外擺開來打,永州鎮標半天叫人滅了不奇怪,可是在守城的情況下,半天就全滅也太快了吧?這是烏合之衆能打出來的仗嗎?
“衡永郴桂道有失地之責,這軍報難免有些誇大了。”僧格林沁擺了擺手,“半天是不可能的,就是明軍打個城也沒這麼快啊。”他想了下又說:“也可能是有內應,廣東的許多州縣就是在天地會會匪和逆明內外夾攻下丟掉的,這湖南的會匪也不少啊。”
“不大可能吧?”祥麟搖搖頭道,“會匪都是打反清復明旗號的,現在逆明已經在廣州粉墨登場了,他們要響應也是響應逆明啊,怎麼會當粵匪的內應?這粵匪的頭目自稱天王,和逆明不像是一夥的。”
“都是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一錢漢!”僧格林沁哼了哼,打斷祥麟道,“甭想那麼多了,管他們是不是一夥的,都宰了算完!”
僧格林沁的信心也不是沒來由的,這次他只留了向榮的四川提標守韶州,將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提標撫標,湖廣督標,荊州軍標還有他從廣東帶出來的八旗兵悉數領來了湖南,總兵力有五萬兩三千人。有了那麼多兵馬,打不過朱濟世的洋槍隊就罷了,總不會連幾萬個信了邪教的農夫都打不贏?這個什麼“太平軍”擺明了就是送上門來給自己立功的軟柿子嘛!等自己捏爆了他們,再回頭去收拾逆明反賊!
“傳令,全軍開拔!目標郴州!以湖南提標爲先鋒,依次爲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綠營,荊州軍標和健銳營、外火器營、廣州八旗新軍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