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色的強烈要求下,蒼梧扭扭捏捏的穿上了小二送來的衣服。
雖說蒼梧並非什麼彪形大漢,但長得不陰柔,便是穿上女裝也能看出來是個男子。容色忍着笑給他梳了頭髮,繼而掏出一個黑漆盒子,蒼梧雖好奇但也沒有開口問。
不緊不慢的從盒子裡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麪皮子,照着蒼梧的臉就貼了上去。容色專心致志的在那張麪皮子上搗鼓了許久,蒼梧只覺得臉上被貼上了不透氣的紙一樣,讓人覺得不舒服,總想伸手將臉上的異物扯下來。
心念一動,手就跟着動了,容色毫不客氣的拍開了他的手,冷聲呵斥,“別動,就快好了。”
當容色在易容後的麪皮子上畫上眉毛的最後一筆之後終於拍了拍手道,“你看看這張新臉你可喜歡?”
蒼梧茫然的像銅鏡裡看過去,依稀能從銅鏡中看得到新的臉五官平平無奇,讓人看上一眼就會忘記的那種。
“怎的這麼平平無奇?”
容色拍着他的肩膀道,“雖然有了一張女人的臉,但是你這聲音是沒有辦法變的。與我出去便裝作啞巴,千萬不要出聲。”
蒼梧嘆了一口氣,終於妥協了。
“方纔你問我爲何給你這張平平無奇的臉?”蒼梧點了點頭,容色白了他一眼道,“難道你不知道做細作的人都是平平無奇的嗎,讓人在見過你之後再也想不起來你長什麼模樣。沒有特色,沒有特點,就像是大海中的一粒沙子,便是有人懷疑一時半會也抓不到這個平平無奇的細作。”
“說的倒是有些道理。”
“我們要逃命,自然是不能讓別人留意我們的長相,所以這種臉才說最適合我們的。”
蒼梧指了指她的臉,容色摸了摸自己的臉才道,“光忙着給你易容了,我自己還沒有搞定。”說着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搗鼓了半晌,蒼梧進去的時候面前的人已然是另外的樣貌。看了一眼撇開眼就再也想不起來那張臉有什麼特色,長得什麼模樣。
兩人沒有退房,而是翻窗而下,容色對着空中吹了一聲哨子,很快就聽到了馬的低吼聲。順着聲音尋過去,在馬廄中尋到了那匹白馬,容色悄無聲息的就將馬給牽了出來。
“你我二人現在的模樣再騎馬就不合適了。”蒼梧低聲道,容色斜着眼敲他,“我自然知道,所以去找輛馬車趕緊上路。”
“我們要去何處?”
“京都,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蒼梧張了張嘴,剩下的話最終都吞了回去。不論容色嘴上怎樣說,但京都與她來說到底是個不同的地方。那裡承載了她的悲歡離合,承載了她那不得善終的愛情以及她曾視若生命的孩子。
路程遙遠,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來打發時間。
馬車緩緩的在這並不寬敞的小路上行駛着,駕車的正是容色,蒼梧在馬車內被顛的東倒西歪,與此同時也認識到在趕馬車這件事情上神醫容色並不出色。
名劍山莊的人不斷的從她們身邊駛過,自然每一波都要停下來打聽,順便掀開車簾看看裡頭是不是藏着他們要找的人
。
每一次蒼梧都害怕容色繃不住而露餡,然而次次都被她糊弄過去,如此三番五次,蒼梧不免就將心放回了肚子裡。
趕車的容色有些心不在焉,她仔細的回想了當年那位叫做雲隱的男人點點滴滴,總覺得某些地方與眼前這個男人相似。但若真的追究起來,卻發現那些相似的地方似乎都太過牽強。
當年對待雲隱她是有私心的,因爲恨所以沒有盡全力去留住他的命,因爲怨甚至不願意看着她和那個人的孩子在那樣高高的位置上走下去。
自小她就明白作業做錯了那就改過來,做錯事就要認,做錯了決定就要及時止損。但是沒有人告訴她受了情傷該如何治癒,也沒有人告訴她離開變了心的男人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留在藥王谷這麼些年來不過都是爲了療傷,本以爲已經痊癒,可是在遇到蒼梧的時候看似堅強的心似乎有所動搖。
當初本可以不救這個男人,可在看到他那張臉的時候卻軟了心腸。即便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可能是雲隱,若是雲隱決然不可能示弱,也決然不會這麼無賴。那樣的男人天生就冷情冷心,沒有什麼能讓他的心暖起來。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自量力的救下了與雲隱長相相似的蒼梧。原本救下他後可以立即脫身,但又心生貪戀,與其糾纏了許久,想要在他身上找到哪怕一丁點與雲隱相似的地方……
想到這裡,容色不由苦笑,感情這種東西真是不遺餘力的一次又一次的來噁心人。你以爲早已忘記了,但偏要在你不經意間來和回馬槍,殺的你措手不及。
“容兒……”
蒼梧的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拉了回來,側頭一看,蒼梧臉色蒼白的鑽了出來,“要不我來趕車吧?”
容色二話沒說,將馬鞭往他手裡一塞,一頭鑽進了車廂。蒼梧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只能認命的開始駕車。
二人緊趕慢趕也沒有在天黑之前到達城鎮,只能在廢棄的廟中湊合一夜。蒼梧身上有傷,容色也沒有矯情,立即去拾了些柴火,打了只野雞準備晚上的食物。
蒼梧看着容色點燃了火堆,心中竟有無盡的感慨。容色倒是手腳麻利,在距離破廟不遠處找到一條小河,給野雞拔毛、開膛破肚似乎是駕輕就熟。
烤熟的雞遞到蒼梧的手中,蒼梧仍舊有些發愣,“這……這都是你弄的?”
那語氣裡明顯是不相信,容色冷笑道,“不是我弄的難道是你弄的?”
“我只是有些驚訝。”
“最基本的野外生存而已,想當初我在藥王谷的時候每一次給谷主下了毒就要去逃命,瘴氣縈繞的大山怎麼走都走不出去。走不出去麼自然是要在裡頭活下來的,所以這點小本事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容色撕了一個雞腿就往自己嘴裡塞,邊吃邊道,“快吃,若是吃不飽就去前頭的小河裡多喝點水。”
蒼梧抿着嘴半天都沒有將手裡的那個雞翅送到嘴裡,看着容色的雙眼倒是越發的幽深,“此生你最難忘之地是哪裡?”
容色不疑有他,即道,“大理寺的地牢之中。”
“江湖中人就算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最多也只能進刑部,你怎麼去了大理寺?”
容色瞅了他一眼,吐掉嘴裡的雞骨頭語氣平淡的道,“當初我的丈夫是當朝太子,我犯了罪自然是要去大理寺。他說過兩日就接我出去,不曾想我出去的時候便是他大婚之時。”
“他負了你。”
容色輕笑,斜眼看着蒼梧道,“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辜負?不過是一個有情,一個無情,說到底不過是一段孽緣罷了。”
“你心裡還恨他嗎?”蒼梧囁嚅着問。“
“斯人已逝,何來愛恨?”
蒼梧仔細品味着這句話,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愣了許久才道,“若是當初他沒有死,你會原諒他麼?”
“若是沒死?”容色撕下另一個雞翅,將剩下的都塞給了蒼梧,邊吃邊道,“若是沒死,此生此世無論生死,我與他都不會再見。”
“說到底你心裡是恨的。”
“當初確實是怨恨,怨他欺騙了我的感情,恨他如此絕情。待到他死後,我才漸漸覺得那些怨恨纔是最可笑的,那些傷痛時時刻刻在提醒我當初的自己是多麼讓人覺得噁心。”容色嘆了一口氣道,“若是人生能重來一回,我定不會在怨恨,從大理寺出來之後就立刻離開他,天高海闊,我總能遇到與我真心相待之人。”
“你從未想過報復回去麼,他傷害你,你便可以傷害他。”蒼梧垂着眼緩緩的道,沒有人能瞧得清他眼中的情緒。
“報復?我曾想過,就在他的冷宮中我曾謀劃過如何才能將他傷的體無完膚。我謀劃過無數個方案,最後都被我否決了,因爲無論我做什麼去傷害他,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何苦呢?”容色看着燒的正旺的火堆,心緒平靜,過了這麼多年再提起當初的種種早已沒有萬箭穿心的感覺。今日與蒼梧如此坦白不過是想告訴他自己有過這樣的曾經,他日若真的與蒼梧生出什麼情愫,也不希望他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什麼決定,“離開他的冷宮不是賭氣,也不是傷心欲絕,然是我想明白了,我想要一個沒有他的人生。”
“沒有他的人生,你過的快樂麼?”
容色拿了根棍子去戳了戳火堆,火舌纏上了容色手中的棍子,燒的噼裡啪啦的,“起初想兒子想的整晚整晚睡不着,我就搬了谷主的酒來喝。人都說醉了就什麼都不想了,但是我卻怎麼都喝不醉,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心就越痛。無數次想要衝到那個宮裡帶走我的兒子,可每一次都控制住了自己,你知道爲什麼嗎?”
蒼梧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容色似乎是沒有看到,繼續道,“每每想起當初我要帶兒子走,他那怨恨我的眼神、說的那些剜心的話都會再一次出現。在我兒子的眼中我是個殺人惡魔,傷害了他最喜歡的母妃,害死了他喜歡的初九,他說絕不會跟我走。那個從小就跟在我身邊說要做最厲害的驗屍官的孩子在不知不覺間知道了自己要什麼,相信了他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再也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做一個乖乖的小包子。那一刻我開始明白,我的小包子已經不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