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建樹、周氏也愣了一下,但是他們好歹資格老,經驗多,很快恢復了原狀。
雲輕屏則是直接傻了,筷子拿在手上也不會動了。
無邊的怒火與忌妒在心底洶涌,她竟是一時不知道該做何種反應!
楚寒霖也甚覺尷尬,連忙又夾了一筷子云絲放在雲輕屏的碟內。
淚水,“唰”的一下就衝上視網膜,眼前一片朦朧。
雲輕屏剎那間便感覺到自己的失敗,好失敗,太失敗了!
那個她以爲會被緊緊套在身邊的男人,她以爲會被永遠踩在腳下的女人,全都成了過往雲煙……
“我出去走走!”雲輕屏放下了手中的碗,臉色陰沉。
“屏兒,我陪你——”
楚寒霖忙站起身。
“不用!我只是回屏繡樓走走!”
雲輕屏折身從廳的後門轉了出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
“屏兒!”
楚寒霖很是愧疚,想要追出去,可又覺得追出去自己更沒面子。
“我吃飽了。”雲建樹將碗輕輕推開。
“我也夠了。”周氏眉目間掛着憂心。
見雲紫洛和雲浩也不吃了,雲建樹吩咐雲恆,“把菜收了,上幾盞茶來。”
雲紫洛暗暗舒口氣,幸好,她不用對着這碗裡的青椒肉絲跟自己爲難了。
熱茶端了上來,飯後喝茶賽神仙,只是楚寒霖有些坐立不安。
“屏兒她的酒會不會多了點?”
雲紫洛輕笑,“不會的,我大姐酒量很好。”
“她酒量很好?”楚寒霖皺眉。
“是啊。”雲紫洛咬字道,“你沒聽嗎?東籬把酒黃昏後……”
楚寒霖知她是開玩笑了,皺了皺眉,起身道:“我去找找。”
雲府一棵大樹後,雲輕屏的臉色難看之極。
適才,幾個小丫環在這裡咬牆根,不偏不倚傳入她的耳裡。
“喂,你說四王爺當初負了咱們二小姐,今天老爺怎麼還叫二小姐也去吃飯呢?”
“是啊,我看座上其樂融融啊,是不是以後這事就不追究了?”
“你傻啊,早就不追究了!前段時間二小姐差點就嫁給了四王爺啊!現在的二小姐跟以前不一樣了,有自己的主見,似乎不怎麼滿意四王爺了。”
“就是就是,我看今天這場宴會,肯定是老爺想要湊合他們兩個——”
“啊,真的假的?大小姐不是已經嫁過去了嗎!”
“我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大小姐,那早就沒用了啊!”
“你別胡說啊,什麼沒用了?”
“一個女人不能給夫君懷孩子,就是我們普通人家都要被人看不起,更何況是在王府!現在都知道大小姐不能懷孩子了,以後在王府可是一點地位也沒有!老爺也要早做打算啊!趁早將二小姐送過去收了王爺的心……”
雲輕屏的心深深的被這些話刺痛了!
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是,她是不能懷孩子了,可這能怪她嗎?她也不想啊!
難怪老是覺得爹爹今晚有些奇怪,敢情是來湊姻緣的!還當她雲輕屏是死人不成!
雲輕屏眯起鳳眸,眸光閃現着深深的怨恨。
是,我是不中用了,可是,這天下誰嫁楚寒霖都好,我也不會看着你嫁過去!
我過得不好,那你,只配過得比我還不好!
她迅速從樹後走出來,朝空中發了一個信號後轉入陰暗的小路口。
不一會兒,一個蒼老的聲線響起,“小閣主。”
“王長老。”雲輕屏的聲音透着寒冷,“幫我殺一個人。”
“誰?”
王長老嘆了口氣,三閣的人在東郊和皇陵兩次絞殺後幾近殆滅,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進了皇陵就被當刺客處理掉,沒一個活口回來。
按理說知道琉璃閣暗衛形蹤的只有小閣主一人……
“雲紫洛!”雲輕屏咬牙切齒,目光兇狠。
“小閣主又要殺她?”王長老狐疑地問。
“是!只是這一次,不用計劃,直接鴆殺!”雲輕屏隱在黑暗中的小臉扭曲掙獰,一字一句從齒縫裡蹦出來。
彷彿來自地獄的陰暗,只能讓人感覺到陰暗,卻感覺不到半點凜厲的氣勢,令王長老微微皺了眉頭。
“十步倒還有嗎?”
女子的聲音詭異。
“有。”
王長老兩指間已多了一個藥包。
“好。”雲輕屏看到那藥包時雙眸一亮,“等會兒你扮作府里老傭站在後門處,我會叫你進來換茶,知道該怎麼做。”
“我?我可是張生面孔。”
“放心,府裡的下人只有我娘一個人能認得全,我會先給她暗示。我爹常年不在府,根本不插手內務,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你。”
雲輕屏勾脣,陰冷一笑。
“那好,小閣主,我在後門處等你的吩咐。”
雲輕屏這才緩步朝前廳的方向走去,路上,正碰到了急匆匆的楚寒霖。
楚寒霖趕緊牽住她,賠着一臉的笑意和她說話。
雲輕屏看到他,心內已沒有先前出來時的怒意,心底也生出一絲反感與煩意,臉上卻掛起了溫順的笑。
回到前廳,衆人繼續坐下喝茶。
看到楚寒霖和雲輕屏一起回來,雲紫洛便不想再留了,起身欲辭。
“二妹,難得爹爹今天好興致,你倒要破壞。”雲輕屏趕緊出聲攔阻。
雲建樹笑着看向雲紫洛,聲音低沉溫潤,“洛兒,先留下,等會兒爹爹有話對你們姐妹說。”
雲紫洛知曉,今日之事雲建樹是必有緣由的,便反身坐回椅中。
雲浩則要告辭回院,雲紫洛怕吳大出事,便讓桃兒陪着一起去了。
前廳內只剩下雲建樹、周氏、楚寒霖、雲輕屏和雲紫洛,以及前後門處屏息靜氣的丫環婆子小廝。
“茶冷了,換一換吧。”雲輕屏衝周氏笑了一笑。
周氏早得了她的暗示,打發周瑞家的出去。
不一會兒,一個穿戴整齊,看上去極有管家相的老僕精神倍加地走了進來。
先給雲建樹周氏上茶,謙卑地喚了聲“老爺夫人”,十分熟稔,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兒。
給楚寒霖和雲輕屏換過茶後,最後到雲紫洛這,叫了聲“二小姐”,便給她端了一杯滾熱的青瓷鑲金邊茶盅上來,拿着托盤彎腰退下。
老僕有序退下,將手裡一盤冷茶交給周瑞家的,正要離開,一個清脆卻極有魄力的聲音響起,“等一下!”
老僕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就見最後一個換茶的雲二小姐,一手托腮,一手轉動着茶盅蓋,杏眸上挑,眸光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二小姐。”他上前喚道。
這位老僕正是王長老,垂着的眼睫下閃過一道精光。
這只是個千金小姐,沒有什麼見識、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而已,她又怎會發現什麼?
雲紫洛不說話,只是玩着手裡的杯蓋,雙眸卻仍然盯着王長老。
“二小姐?”王長老疑惑地擡了擡眼皮。
雲紫洛淺淺一笑,端起桌上放着的茶杯,一字一字道:“這杯茶是誰沏的?”
王長老眼皮一跳,“是後面的丫環沏好端給老奴的。”
雲紫洛“哦”了一聲,“那你來嚐嚐,這杯茶是鹹了還是甜了。”
王長老的心微微一沉,趕緊道:“老奴……不喝茶。”
“那就算了。”雲紫洛很不在意的擺擺手,“上來,這個味兒我不喜歡,換了。”
“是。”王長老蹬蹬上階。
雲紫洛看着他那雙大手握住茶盞的一剎那,眸光一沉,兩指一彈,突然發難,那杯滾熱的茶朝王長老面門撲去。
王長老本能地急躲,雲紫洛已一躍而起,左腳重重踹在王長老的胸膛上,右手成五爪,“咯吱”一聲,準確無誤地拿捏住男人的喉結。
迅速!
果斷!
電光火石!
電閃雷鳴!
在衆人才及反應之前,雲紫洛冰冷的眸光已逼上了王長老震驚慌亂的眼神。
兩人的眼睛相距僅有兩尺,雲紫洛側身而立,杏眸微眯,右手徑直扼住王長老的咽喉,拇指與食指間跳動着金光。
冰冷嗜血的殺意在少女的眼眸中肆意翻滾,驚濤駭浪,似乎是在鮮血的戰場中拼殺過數十年的專職殺手,哪裡會是一個普通的官宦千金?!
就算是將軍之女,那也絕不會有這樣凜厲老練的身手!大大出乎王長老的意料!
“洛兒!”
“洛兒!”
雲建樹、楚寒霖、周氏、雲輕屏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搶站了起來,廳內響起一陣丫環婆子的尖叫聲。
楚寒霖剛想衝過來,突然聽到雲建樹“啊”的一聲慘叫,他急回身,抱住了癱下去的雲建樹。
原來危急關頭,他竟忘了自己的雙腿殘疾,竟然還支撐着站了起來,只是結果導致關節部位更加疼痛!
“爹爹!”雲紫洛急喚一聲,“楚寒霖,照顧好我爹爹,別過來!”
她轉過頭,一雙幽深的冷眸鎖住王長老,“誰派你來的?”
王長老吃驚過後,卻是沒有作答,下頜微微一擡,雲紫洛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左手兩指飛快地掐住他的兩頰,冷冷一笑,“想服毒?沒那麼容易!”
王長老擡眼,再次震驚地打量着雲紫洛。
連他想要服毒自縊,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都看出來了?
沒有相當經驗的人,是不可能這麼快發現他嘴裡藏有毒藥,並且有服毒意向的!
雲紫洛已從頭上撥下一根金釵,橫向插在王長老的嘴中,騰出左手,“刷”一下扯開了王長老的僕人外衣。
雲建樹已被楚寒霖抱到輪椅上推下了階。
看到王長老貼身穿着的黑色衫袍,肩繡古怪花紋,兩人都脫口而出,“琉璃閣!”
雲紫洛自然也認了出來,眉頭輕輕一鬆,杏眸一轉,已斜斜看向雲輕屏。
雲輕屏看到連王長老資格這麼老的人也敗露了,緊張得抓着周氏的衣角,目光無措。
“琉璃閣的人?”雲紫洛譏諷地重複了一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說剛上鎮國寺時,她還不能十分把握是誰請了琉璃閣的人來刺殺她,但自從知道雲輕屏跟千年曖玉的關係後,不再需要任何懷疑了。
楚寒霖一俯頭,看到地上因那盞熱茶潑下後燃起的煙氣後,大驚失色,“茶中有毒?”
雲紫洛嘴角輕抽,“你現在才知道?”
那她不是已經被毒死了嗎?
楚寒霖的鳳眸含着無限複雜望着她。
女子俏然而立,一頭墨發挽在腦後,襯出她修長粉白的玉頸,面紗外一雙靈動的杏眸或嗔或怒或喜或狠,讓他難以琢磨。
而她的身手,居然如此敏捷!不僅靈敏,而且姿勢優雅好看,就像她跳舞一樣,那麼媚惑人心……
這樣的女子,簡直就是個誤落凡塵的精靈!
而他,怎麼會那麼傻,竟然生生錯過了她!
後悔與傷痛無盡地纏繞着楚寒霖的思緒,他怔然不語。
雲建樹心底的石頭放下,看向雲紫洛的眼光滿是讚賞,這個女兒,怎麼能在一夕之間,居然變得他都認識不清了呢?
果然不愧是那個人的女兒啊!
突然眼光注意到王長老肩領上的花紋,老眼精光一閃,他叫道:“洛兒,他是琉璃閣的長老!”
王長老的眼波有一絲波動。
“長老?”
雲建樹解釋道:“琉璃閣一共有十三堂,也稱十三閣,每閣都有一位長老領管,分派祁夏十三州縣,他的肩領上繪了十三朵暗紫色琉璃草,是長老的象徵。”
他話音剛落,王長老眸光已然銳利地盯向雲建樹,他說不出話來,但那驚愕的神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他本是四堂長老,代管三堂,只是這次爲了雲輕屏,三堂損失殆盡,四堂的力量卻還沒動用
但琉璃閣的事向來保密甚高,不是內部高層,基本不知道情況,就像身爲四王爺的楚寒霖,也不知道千年曖玉是琉璃閣閣主的象徵,由此可見一斑。
雲將軍,又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清清……
雲建樹未語,雲紫洛已加重了手中力道:“少廢話!你只需要說出誰派你對我下的手!”
王長老倔強地偏過了頭。
雲紫洛已經不想有那麼好的耐性了,左手一指雲輕屏的方向,冷冷吐出,“是……她?”
“洛兒!”雲建樹和楚寒霖都吃了一驚。
雲輕屏咬着下脣的舌頭顫了一下,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
王長老仍是不語,連眼光都沒往這邊看一下。
雲紫洛眯了眯杏眸,這樣的案犯,倒是不好招供,不過,她有的是辦法。
右手掐着王長老,姿勢不變,腳步微錯,她已迅速移到雲輕屏身邊,左手朝雲輕屏頸前抓去,“嘶啦”一聲,粉紅宮裝的斜領被撕了下來。
“啊!”雲輕屏一聲驚呼,胸前一涼,墜在脖子上的曖玉已被雲紫洛奪進掌心。
自從曖玉還給了雲輕屏後,雲輕屏就再無忌憚地將曖玉佩在頸前了。
“屏兒!”楚寒霖衝過來,遮掩住她胸前的一片*。
雲紫洛則抓過那塊曖玉,懸在王長老面前,勾脣笑得詭譎,“琉璃閣的信物,還滴血認過主。也不知道這塊玉的價值如何,摔到地上會不會碎呢?”
說完,她左手一放,那塊質地晶瑩的曖玉迅速從指縫滑下。
“嗷——”王長老的喉間爆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兩頰立刻被金釵戳得鮮血直流。
那塊曖玉的另一頭卻是纏着繩子的,雲紫洛並沒有放掉繩子,所以玉只墜了一半就被她收了回來,王長老驚駭的臉色才漸漸平緩。
“還說不認識她嗎?”雲紫洛的語氣染上了無比的諷刺。
王長老臉色黯然。
雲輕屏急忙叫起屈來,“不是我,不是我,洛兒,我從不認識他!更不會叫他給你下毒的!”
雲紫洛譏笑道:“那他,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們雲府的正廳內?”
“他是我叫進來的。”
雲建樹突然開口道,“我當時並不知道他是琉璃閣的,更沒想到他會對你……這事跟屏兒無關。”
雲紫洛怔然,沒想到爹爹會這麼說。
直覺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楚寒霖忍不住出聲問道:“那這塊玉——”
“這塊玉是屏兒的。”雲建樹沉聲開口,“這玉,也象徵着琉璃閣閣主的身份,但是我從不想自己的女兒參加琉璃閣。四王爺,你也知道,現在的琉璃閣已經是攝政王的天下了,這塊玉,根本起不了作用,反而會給屏兒惹來殺身之禍。”
楚寒霖“嗯”了一聲。
雲建樹鳳眸沉着,關鍵時刻表現出他無比沉穩的大將風度來,“所以,今天的事,誰也別張揚出去。我想,派王長老來雲府刺殺的一定是現任閣主,她一定是知道了這塊玉的下落。”
廳內除了一些下人外,都是自家人,楚寒霖自然更懂。
他的目光掃過前後門那些下人,鳳眸中閃過殺機,“這些人,都不能留!”
話音一落,無數暗衛將前廳包圍了起來。
頓時廳內外的下人們跪倒一片,哀嚎聲不絕於耳。
雲建樹的眸內閃過不忍,卻移開眼神,點下了頭。
除了幾個親信留下,其餘的下人則被四王府的侍衛老鷹抓小雞似帶了下去,個個面露絕望的表情來。
雲紫洛心底涼嗖嗖的,冷得怕人。
古代跟現代,果然還是不同的!
側臉看着雲輕屏,胸腔間的殺意卻是分毫未退!
她不是小孩子!
即使雲建樹說出來的理由那麼冠冕堂皇,她也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破綻!
現任閣主來刺殺真玉閣主?
那麼,王長老見到真正的曖玉時絕不會是那樣的表情!
待廳內徹底安靜下來後,雲建樹纔開口道:“四王爺,要不您先回屏繡樓安歇?我還有些私事找她們姐妹商量下。”
既是私事,楚寒霖也不便多問。
畢竟,人家是父女。
深深看了眼雲紫洛和雲輕屏,他領着侍衛隊們往雲府深處走去。
“夫人也退下吧。”雲建樹冷着臉吩咐。
周氏放開扶着雲輕屏的手,走了出去。
“咣噹!”
前廳的門被關了起來,廳內,一片沉寂。
“放他走。”雲建樹沉聲對雲紫洛說道。
雲紫洛掐着王長老的手微微一動,一低眉間,擡眼淺淺一笑,“好。”
(洛兒會這麼輕易放掉想毒死自己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