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冉想,那一天的那一個場景,會是她一輩子都會記得的,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那一天的天空很黑,卻也透着傍晚夕陽的橙,將夏儒風口中吐出的鮮血顯得格外的清晰和驚悚。而也因爲夏儒風想要用滿是鮮血的手去撫摸她的臉的時候,桑冉親眼看着那雙手最後無力地垂下。
她之前是如何撕心裂肺地控訴夏儒風毀了她的生命,而如今就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哭喊讓他不要拋下她一個人。
人總是矛盾的,桑冉一直知道這個事實,因爲太過深愛了,所以纔會有這麼濃烈的恨。
可有的時候,明明之前沒有一點交集,但是你就是如此深深地恨上了一個人,恨不得將一切罪名都安在他的身上,恨不得讓他的生命出現不完整,甚至是殘缺。
她想,她是恨夏儒風的,可是斬不斷的是他們的父女情愫,而且也無法斬斷的是夏儒風對她的愛護。
當他三番四次地擋在她的面前不讓朱雀有機會傷害到她,當他不顧自己的安全也要將她一起帶走,當他的後背暴露在敵人的目光之下,而卻擋住了她的身體。
這一切的一切,就是夏儒風最後爲他的女兒所做的,也是桑冉對她的這個父親所有的概括。
當桑冉無力地倒在地上,夏儒風一手扶起她,扭頭往身後看去,靜靜聽了好一會兒,纔將緊繃的情緒放了下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他的倒地不起。
桑冉無暇顧及她,用手撐着地面爬到了夏儒風的身邊,輕輕地搖着他,說道:“別睡,這會兒不能睡,休息一下我們走出這片草地。”
但夏儒風卻是抓住桑冉的手,聲音蒼涼,透着深深的哀傷與內疚:“冉兒,一會兒你休息夠了直直往前面走,這風是從右邊吹來的,你直接往前走就能找到路。”
桑冉看着夏儒風,眉間一片清亮和豁達:“我要和你一起走出去。”
夏儒風看着桑冉,失笑:“你先走,我斷後,我們在路口見。”如果,他還能撐得下去帶她出這片草叢的話,怎麼會在這裡就倒下呢?他的女兒現在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更何況現在的情況不明,可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她怎麼會聽不出這敷衍的話,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先走,既然是兩個人一起逃出來的,那就兩個人一起走出去,一切的事情,等安全了再說。
可夏儒風堅持要讓桑冉先走,桑冉的脾氣又很執拗,認定了的事情一向不會聽別人的意見,就在兩個人都沉下臉的時候,桑冉聽夏儒風道:“冉兒,我已經走不動了,你快走,天快黑了,趕緊趁着這會兒走出去。”
夕陽已經快要落下了,頭頂上的天空已經漸漸黑沉了下來,並且這個地方周圍全是和腰差不多高的雜草,誰知道這其中隱藏着多少危險。夏儒風想着,他不能讓桑冉在這個地方呆着。
桑冉堅持着自己的話:“要走一起走,你讓我一個人走我寧願在這裡等着你跟我一起走。”
最後夏儒風拗不過桑冉,氣急攻心,咳了兩聲,竟咳出了許多的鮮血,最後一發不可收拾,鮮血不停地從他的口裡噴發。桑冉感覺到不對勁,費力地將他側着的身子翻了過來,看到背後那一大片血跡,嚇了一跳,問道:“你中了槍?”
這話顫抖着從她的口裡說了出來,桑冉沒有意識到,她的眼淚開始變得模糊,而眼前夏儒風的臉也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她不斷地用手用力地抹去眼淚,可眼淚就是越抹越多,最後她索性不管了,艱難地站起身,彎下身子拉着他的手想要將他拉起。
“你起來!你起來啊!”
夏儒風使力抽回自己的手,一連帶地將桑冉也拉了回來,桑冉剋制不住要倒下的身體,可是也知道不能壓在他的背後上,使足了全身的力氣用腳一蹬倒在了他的旁邊。
桑冉爬起來,作勢又要將他拉起來,夏儒風阻止,對桑冉說道:“聽我說,我的身體我知道,這槍已經打在了要害,就算是我和你一起走出去,我也等不到進手術室了。”
“不會的,你一定會沒事的,我們說過一起出去的,你起來,你起來,我不恨你了……”說到這裡,桑冉已經抖着聲音說不出話,她在想着,只要夏儒風和她都不放棄,一定能堅持到奉天行他們來的。
辛牧的醫術很高超,更何況還有莫韻呢,他們兩個人聯手,連玄武那麼嚴重的槍傷都救活了,他們也一定能救夏儒風的。
夏儒風擺手,聽着桑冉的話會心一笑,能聽到她說不恨他了,真好。
“咳……”桑冉看着夏儒風又吐出了一個鮮血,那血在橙色的夕陽光芒下,顯得那麼觸目驚心,就像是一塊很素色的布衣上突然加了很濃烈的顏色一樣刺眼。
她哭着去抱住夏儒風的手,感覺到她手上的冰涼,掙扎着將外套脫下,自言自語道:“奉天行很快就來了,韻韻也會來的,你會好起來的,你回答我,你會好起來的……”
夏儒風失笑,艱難地伸手將她的淚擦掉,沾染了鮮血的手在桑冉的臉上留下了紅色的血漬,他罵道:“瞧我幹了什麼,你的臉都髒了。”
桑冉一把用手背擦去,回道:“不髒不髒!我們不走了,你說不走就不走了,我們等人來接我們……”
“咳……”又是一口鮮血,夏儒風的雙眼變得有些灰濛了,他想到了好多以前沒有權利、金錢鬥爭的日子,那時候,他好像真的打從心底裡開心過,之前一直在與黑道勢力與白麪政府鬥爭的時候,好像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吧,而現在?
夏儒風將視線看着桑冉,開口斷斷續續地說道:“看着你,能得到你的原諒,我到死了應該能安息了吧?”
桑冉的眼淚一下子變得奔騰了起來,可是她卻是笑着,笑得那樣讓人覺得心酸。
只是,他的笑容在夏儒風的眼裡已經十分模糊,他如今的視線也迷濛了起來,整個人暈暈沉沉地想要睡覺。
感覺到他
的疲倦,桑冉拍着他的臉,夏儒風從口袋裡拿出一份報告,抖着手遞給桑冉,後者接過聽他說道:“在接到你的電話之前,我到醫院去拿了報告,我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其實我不是個好父親,對於你,對於凝兒,如若不是我已經不剩多少時日了,我想我可能不會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其實你埋怨我,說我毀了你的家庭,這是個不爭的事實,或你或凝兒,我虧欠你們的太多了。我就要走了,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彌補你們的了,冉兒,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傷害凝兒,這輩子,除了虧欠你,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這麼做,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像保護你這樣去保護她了。如果人生,真的……咳……”
“別說了,別說了……”桑冉的淚打在躺在她腿上的夏儒風,淚水就像是雨滴一般稀稀落落地灑在了他的臉上,可不同於冰涼的雨滴,這淚是溫熱的。
夏儒風會心一笑地笑了,就在他還想在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了起來,藉着橙黃色的夕陽,桑冉看到了他臉上的紅潤一點點地褪去,就像是陽光衝散厚厚的雲朵那樣消散。
他想擡起手,用最後的時間,感受一下桑冉的溫度,可是,他的速度卻快不過生命的速度,就在夏儒風的手還差一兩公分的時候,那手以最快地速度沉沉地跌了下去。
像是在驗證地有引力這樣的論點那麼快速,桑冉還聽到了手背與黃土地堅硬的地面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似乎是在哀慼他的離去,又似乎是感受到了桑冉沉重悲痛的心情。
“不!……”桑冉這才猛然意識到,她懷裡的這個男人,也就是她的親生父親,爲了保護她而離去了。
桑冉想要將他抱在懷裡,而不是讓她枕着她的大腿而睡過去,她想要溫暖他的身體,這樣,可能他就能活過來。輕輕地擦拭掉她因爲他而流的淚,讓她別怕,他會保護她的。
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纔會珍惜,而桑冉也是如此,自與夏儒風見了面以來,她就抱着他害死了她的父母親,而忘了眼前的他也是他的父親,即使他曾經做了多麼大的錯事。
可再大的錯誤,也被他用他的生命保護她所遮擋住了,桑冉如今的心情已經接近了崩潰,她顫抖着聲音告訴他:“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不恨你了,我不恨你了,只要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
“爸!爸!爸!”這一聲聲催人淚下的一字一句地撕裂的哭喊聲,就像是一路提着桑冉的心往前走。
可是,夏儒風再也聽不到了,再也得不到她的原諒,再也聽不到她叫他爸爸了。
當奉天行和莫韻隨着電腦上的行蹤趕到時,桑冉正抱着夏儒風的屍體,她雪白的臉上的鮮血,和她手上的鮮血正紅得刺眼,而夏儒風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腿上,抱着夏儒風的雙手的她,正淒厲地喊着一聲聲令人聲淚俱下的單字:“爸……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