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風炎沒想到譚琰會蹦出來這麼個問題,有些疑惑:“你連年紀都忘了?”
“呃,我只是要確定一下。”哪個神經病會在一個孩子的尾椎骨上弄出傷痕啊!
“聽陛下說,十五年前你七歲。”
也就是說,這個身體現在二十二歲……嗯,跟她的真實年紀一樣嘛。
“你似乎對你的身體很不在意?”辰風炎道。
“啊?這具身體挺好的。我要在意什麼?”譚琰順口接道。
辰風炎愣了一下,半撐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譚琰:“這具身體?”
譚琰也愣了一下。
是啊,她一直以來都以一種旁觀者的態度看着檀煙的身體,不管是想要用美人計也好還是受傷中毒也罷,她並沒有將它當做是自己的身體來珍惜。
這種冷漠自私到近乎於偏執的心態,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呢?
譚琰頓覺心煩意亂,也沒心情跟辰風炎驗證十五年前的事情,翻過身,掀起被子,矇頭就睡。
辰風炎聽着她粗重的呼吸,半晌,面上才露出一點點冰冷的笑意。
譚琰其實有很多壞毛病,根據脈象,她的身體時好時壞,只是她這個身體的主人卻全然不在意。
這讓辰風炎不得不多了個心眼。
他想和譚琰白頭偕老,並不只是說着玩而已。這就要求他們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現在的他,足以在譚琰身前爲了她遮風擋雨,而將來,只要他願意謀劃,也能給譚琰一個她希望的未來。
獨獨譚琰自己的身體,他無法插手去管理。
他可以爲了她去學醫、學習廚藝,但是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着她。因此,在獲取譚琰信任和仰慕的同時,他還要時不時地提醒她,身體要緊。
耳邊譚琰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辰風炎緩緩側過身子,柔和的視線落在她的脊背上,面上的冷意逐漸化去。
“譚琰……譚琰,你讓我拿你怎麼辦纔好呢?”
與此同時,照國軍營,六皇子宋璞和房內。
宋璞和手中把玩着一把檀香扇子,和杜浩平一起聽着士兵關於這幾天軍營驟然出現大量傷亡的彙報,面色鐵青。
“檀煙……檀煙!沒想到你竟給我送這麼一份大禮……”
他們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士兵雙手奉上的玄色箭羽之上。
東國和照國的談判地點換了好幾回,擬定的協議更是不知道修改了幾遍,卻還沒有定下來。
就這樣過了半年之久,照國和東國在邊境線上也大了幾場小小的戰役,卻是各有輸贏。
只是一向維持中立的盛館卻不知爲何,得了幾件了不得的武器,造成了照國士兵的大量傷亡,成了照國的心腹大患。
半年的時間,譚琰並沒有停下暗衛的訓練,但實際上,這羣從普通士兵中挑選出來的十個人,早已今非昔比。
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譚琰從來就不准許他們單獨做任務。
歐陽流霜甚至還因此和譚琰吵了一架,然後被何芹和譚琰修理得淚眼汪汪,氣鼓鼓得三天沒理譚琰。
這天晚上,萬里無雲,藏藍色的天空宛如絲綢一般展開,倒顯得樹影模糊,正是夜探的最好時機。
黑暗中,有幾條暗影快速掠過,最後伏下身,堪堪停在一處光影交界的地方,若不仔細辨別,倒是完全看不出有人存在。
那暗影都帶着蒙面巾,其中一人一雙丹鳳眼風流嫵媚,卻帶着堅毅的光,宛如出鞘利劍,讓人不敢直視。
後面跟着的兩人眼帶精光,神情倒多了些好奇,隱隱顯出少年心性。
那領頭女子皺眉低喝:“專心點!”
他們
此刻正身處照國軍營,這也是兩人第一次參加這麼重要的任務,譚琰那隱藏頗深的老媽子心態,終於爆發。
經過半年的拉鋸戰,再加上東國和大陸盟國之間的利益交換,照國的政治壓力越來越大,雪上加霜的是,照國並沒有在東國邊境得到什麼巨大的好處。
兩相權衡之下,照國國君決定暫時撤軍,同意東國的議和條件。
也因此,兩國即將要簽署真正意義上停戰協議。爲表莊重,兩國使者必定會到達邊疆主戰場。
東國自然是不願意再起戰事,只是照國將軍這陣子越來越頻繁的騷擾讓辰風炎和譚琰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按照杜浩平的做派,他該不會是想在使者到來之前,先把水攪渾吧?
因此,爲了不讓好不容易盼來的議和黃了,譚琰謀劃許久,終於選了這個日子,帶着人前來夜探軍營。
只是他們根據暗樁提供的情報,現在他們正身處杜浩平的房間之上。
譚琰小心地將一個瓷白的圓柱形的東西,一半貼在瓦片之上,小心地按了下那東西的頂端,就感覺手中微微一動,這才滿意地笑着將另一半放在自己耳邊。
這是廉成歷率領先鋒營的精銳綜合了戰場的實際需求研製出來的、改良版的“順風耳”。
譚琰聽了一會兒,將手中的那東西拆合了兩下,忽然分出另外兩個更加薄的橢圓形物體,也連着那貼着瓦片的另一半。
她將那兩個分給身後的兩人,示意他們也跟着她監聽。
做完這一切,只是很短的功夫,而屋中,杜浩平看着眼前的男子,卻是經歷了一番思緒更迭的。
跪在他眼前的是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一張略顯粗獷的臉,雖然沒了那標誌性的虯髯,卻不妨礙他一眼認出眼前人的身份。
邱封。
那個因爲六皇子的緣故,從東國軍營叛逃而來的將軍。
這幾年,他爲照國提供了不少東國將領的情報,助得杜浩平在幾乎被東國壓着打的情況下,也能小勝兩場。
因此他看中邱封的能力,從六皇子手下將人要了過來。
但不知道爲什麼,從前日起,六皇子宋璞和就稱病不出門,並且下了死命令要他將邱封壓入死牢。
杜浩平憐惜邱封的助力,卻不防宋璞和差人先行扣押了邱封的母親,惹得邱封悲憤交加之下,跪在自己面前哭訴。
杜浩平被兩人鬧得是一個頭兩個大,心情浮躁之下,也沒了平日的警覺,只想着先安撫這個得力干將:“本將必定會好好勸勸六皇子。”
邱封跪行兩步:“屬下今生只剩了母親一個,求將軍看在屬下拼死藏起了十五年前的證據的份兒上,護家母安然!”
譚琰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十五年前……那不就是檀煙和辰風炎遭遇追殺的時候!
這麼說,這個邱封也是當年的知情人。
可是,按照醫聖和辰風炎諱莫如深的摸樣,只怕是當年的知情人都死絕了纔對。怎麼不過半年,就冒出來這麼多個“知情人”是要鬧哪樣!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譚琰留宿辰風炎屋內成了慣例,有了辰風炎的見證,譚琰也能安心——她並沒有夜遊症的。
也因爲兩人如此親厚,經過辰風炎提點,譚琰才發現,自己這個身體,在夜間容易出問題。
先不說被辰風炎撞見過一次的夜遊算不算在“身體出問題”的行列,單是辰風炎記錄下來的症狀,就讓譚琰抓狂不已。
什麼夜間低燒、盜汗、夜語、噩夢纏綿、發展到後來的咳嗽、咯血、抽搐,最糟糕的是昨夜竟然出現了角弓反張。
這樣下去,譚琰毫不懷疑自己會提前步入老年期,萬一弄個
中風偏癱就麻煩了。
醫聖也檢查過她幾次,施灸開方一樣不拉,只是都是些治標不治本的法子。
在一次辰風炎和醫聖的談話中,譚琰無意間得知,自己身上的毒,和某個必然存在的印記發生了共鳴,這些年來已經逐漸發生變異。
要是不弄清楚當年究竟在這個身體上發生了什麼,醫聖對此也束手無策。
所以,只是前來偷聽杜浩平的排兵佈陣卻意外聽見了十五年前的秘事,譚琰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意外之喜擋也擋不住呀。
屋內,杜浩平卻是緊緊皺眉:“自從六皇子從家師手中奪走影印之後,我杜氏一門,早就不是守護者了。”
言辭雖然淡然,只是其間暗含的不甘,卻逃不過譚琰和邱封的耳朵。
邱封叩首便拜:“屬下願將證據雙手奉上!”
杜浩平沉吟半晌,卻還只是淺笑搖頭:“既然那是六皇子的東西,本將不宜染指……”
“六皇子並不知道!”邱封急急打斷他,“甚至就連印主本人也不知道。全天下,就我知道!”
杜浩平的心頭狠狠跳了跳,眼中浮起掙扎之色。
一時間,屋內靜得可怕。
就連屋頂上的譚琰,也屏住呼吸,轉頭示意身後的兩人儘量隱去氣息,壓低身形,靜靜等待。
終於,杜浩平長出一口氣,道:“你倒是說說。”
“當時,印主還是個約莫六七歲的孩子,屬下見她已安然帶着辰家幺子逃離現場,就用一根枝條絆了她一下,將‘莫離’送入她的體內。‘莫離’沒有被激發之前,安靜蟄伏的摸樣,像是一個陳年傷疤。”
“我們要找的是個身上有傷疤的女子?”
誰知邱封卻諷刺地笑笑:“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誤闖會場的其實有三個人。真正救了辰家幺子的,並不是印主。這一點,連六皇子也不知。”
杜浩平眼睛一轉,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印主是東國檀煙,也就是軍師譚琰。而辰風炎之所以將她看得跟個寶貝似的,怕是爲了報那救命之恩。”
邱封已經將話說完,此時只是跪着,將額頭緊緊抵在地上,一言不發。
杜浩平越想越美,忍不住哈笑道:“辰風炎啊辰風炎,你聰明一世,竟在這禁藥的事情上搞錯了人!”
譚琰聽得心驚,卻還能強自鎮定心神聽下去。
辰風炎喜歡她,這一點在半年之中,他已經無數次向她證明過了。
而譚琰也明白,這份感情的起始是源自於辰風炎的報恩心態。她也一直默認這個身份。
只是,在她不怎麼排斥辰風炎的親近時,驟然聽見這樣一個消息,內心說是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
彼時,杜浩平倏爾收了笑,上前一把拉起邱封,壓低聲音,問:“那麼,當年真正救了辰風炎的人,是誰?”
邱封笑了笑,帶着無盡的惡意:“那個人,將軍見過。”
“哦?”杜浩平斂眉思索。
譚琰的心頭卻越來越冷,那種熟悉的不安讓她幾乎壓制不住紊亂的氣息,就連身後的兩人都露出擔憂的神色。
她搖了搖頭,用手勢讓他們將注意力集中到屋內的情景中去。
邱封的眼神隨意地劃過屋頂,道:“那個人,是樑香與。只是經過那一場,三個人幾乎都失了記憶。樑香與又沒有檀煙的美貌和運氣,自然就得不到那麼好的照顧。至今想不起來自己有那麼一份未嘗的恩澤,也是情理之中。”
譚琰聽到此處,心神晃動,已然是再也不能靜心聽下去。
她將手上的“順風耳”收了,囑咐兩人完成任務之後就速速回營,自己轉身,快速隱匿進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