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咋對他說,要是把實情說出來,他非殺了我不可。”許玉蓮說着,緊蜷着身子,越發抖得厲害了。
“那你是咋對他說的?”
“我啥也沒說,只是哭。”
王香草點點頭,說你做得對,沒法說就哭。
“可早晚是要面對的,不給他個說法,他能罷休嗎?”
“可一旦說了,你就等於跳進火坑了。”
“已經這樣了,不跳咋辦?”許玉蓮絕望地說,“我身子已經這樣了,還瞞得了他嗎?看上去老太太好像已經知道是咋回事了,要不然她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嗎?”
“你的意思是胡仙姑給透露出去了?”
許玉蓮低眉垂眼地點了點頭。
王香草悶下頭琢磨了一陣子,對許玉蓮說,她說了沒事,只要你能咬住就行了。
“萬一胡仙姑真的說出去了呢?”
“那也沒事,我讓她收回去!”王香草拍了拍許玉蓮的肩頭,話說得胸有成竹。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咋還能收回去呢?”
“我說能就能,走你跟我一起去找胡仙姑。”
王香草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說啥也不敢去。
稍加思索,王香草叮囑許玉蓮,讓她老老實實待在這兒,哪兒也不許去,韓大雙會來喊你的。
許玉蓮喃喃自語,說自己都成沒人要的爛貨了,哪還敢指望他來喊。
王香勸她,一定要挺直腰桿,只要你自己覺得啥都沒發生,那就是啥都沒發生,誰也拿你沒辦法。
換一身乾淨衣服,王香草出了門。
走在路上,她想到這時候胡仙姑肯定不在家,只得硬着頭皮直接奔着水潭那邊去了。
到了壩堤上,王香草心裡又開始發緊發虛。
好在水面上很平靜,不見任何動靜。
可她的雙腿就跟灌了鉛一樣,挪都挪不動,只得停下來,朝着那個小廟子望過去。
“老姑……老姑,胡仙姑你在嗎?”
一連喊了好幾聲,也沒聽見有迴應。
王香草斷定她沒了,一定還在家裡,便轉身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喊聲就像帶着強電流似的,一下子就把王香草給擊蒙了。
她停下腳步,慢慢回過頭,這纔看清是胡仙姑站在小廟子的外面,正朝她招手。
王香草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王香草……王香草,你坐在那兒幹嘛呀?趕緊下來……下來……”胡仙姑大聲喊。
見王香草一動不動坐在那兒,就像被黏在了地上一樣,胡仙姑快步走向了壩堤。
直到胡仙姑站到了跟前,王香草才慢慢回過神來,軟塌塌叫了一聲老姑。
胡仙姑問她:“今兒神龍又沒驚擾你,咋成這樣了?”
王香草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是咋了,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你是自己嚇唬自己,何苦呢這是?”胡仙姑說着,挽着王香草的胳膊,把她拉起來,猛勁在她後背上拍了幾巴掌。
王香草打一個長嗝,呼出了一口濁氣。
她白了胡仙姑一眼,埋怨道:“你明明在那兒,我喊你,咋不搭腔?”
“我沒聽到呀。”
“我喊了又不是一聲兩聲,連嗓子都快喊破了,你會沒聽到?”
“說了你也不懂,我的魂魄神遊去了,咋能聽到?”
王香草一皺眉,說:“老姑你盡糊弄人,明明就在這兒,遊啥遊啊?”
胡仙姑把一張皺巴巴的老臉貼過來,故作玄虛地說我正跟神龍對話呢,魂兒去了另一個地界。
“去了另一個地界,你咋又知道我來了?”
“是神龍告訴我的。”
王香草被胡仙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搞得懵懵懂懂,不想再跟她扯那些神啊仙啊的,說:“你趕緊跟我回去,有急事兒要跟你說。”
“不行……不行,這會子走不得,我跟神龍的話還沒說完呢。”
“天天守着,以後再說就是了,我真的有急事找你,一霎都不敢耽誤了,會出人命的。”
胡仙姑好像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你找我啥事了,可那只是一個人事,我跟神龍談的是大事,關係到咱們整個桃林峪上千號人的身家性命,你說是哪一個重要?”
王香草果真就被鎮住了,直着眼問她啥事。
“只說了開頭,就被你衝撞了,只得停了下來,還沒個結果呢。”
胡仙姑這麼一說,王香草就有點懷疑她了,覺得她是在敷衍自己。
見王香草不相信她的話,胡仙姑小聲喳喳,說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是天機不可泄露,一旦說出去,那就不靈驗了,萬一神龍怪罪下來,可能就會折了我的功法。
胡仙姑越是說得玄乎,王香草就越不相信,問一句:“有那麼嚴重嗎?”
“可不咋的!”胡仙姑凝着眉想了想,說,“好在你跟神龍有些緣分,我就給你透露一點,他不會怪罪我的。”
“那好,那你說吧,啥事那麼嚴重?”王香草催促道。
胡仙姑瞑目掐指,口中嘰嘰咕咕默唸着。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回身面朝着壩下的水潭。
“嘩啦……”
平靜的水面上傳出了一聲響。
打眼望去,陣陣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
“好了……好了,神龍應了,可以向你透露一點點。”胡仙姑回過身來,對着王香草低語道。
“神龍說啥了?”
胡仙姑先叮囑她一定要保守秘密,要不然會受到懲戒的。
然後一臉肅冷地說:“咱村裡要出大事了。”
“大事?好事還是壞事?”
“肯定是壞事了。”
“啥壞事?”
胡仙姑煞有介事地說,桃林峪有人不光壞了心腸,還亂了綱常,壞事做得太多,要遭報應了。
怕是連好人也得跟着遭殃,受災受難,難以逃脫。
見胡仙姑面露憂慮,王香草心頭一震,追問道:“會遭啥難?”
“這不剛剛說了個頭嘛,具體的事還沒來得及問呢,就被你給攪合了。”
“不對吧,不是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嘛,誰做了孽報應誰就是了,幹嘛要全村的人跟着遭殃?”
胡仙姑侃侃道來,說一方水土一方人,根脈都是連在一起的,一個瓜壞了,整棵瓜就得遭殃。
聽上去還真有幾分道理,王香草問她會遭啥殃。
胡仙姑想了想,說:“思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是洪水。”
“這天晴晴朗朗的,哪裡來的洪水?”
“虧你還是個機靈人,這樣的話也問得出口,是啊,今天是好好的,可明天呢?後天呢?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大雨連連。再說了,就算不下雨,也備不住有別的災難。”
“還會有啥災難呢?”
胡仙姑又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又是蟲災,又是瘟疫的,聽上去真真切切的,就跟眼見着一片片的人倒下了,再也爬不起來了似的。
王香草突然覺得胡仙姑說的都是夢話,不由得抿嘴一笑,說:“老姑,你就別編瞎話嚇唬我了,這又不是舊社會了,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王香草,你可真是沒心沒肺,都到這份了,你還能笑得出來!”胡仙姑陰沉着臉,氣惱地說,“你要是對老姑不敬,對神龍不恭,是會受到懲罰的,你信不信?”
“好……好,我相信你就是了,那你說,該咋辦?”
“這不正在想辦法嘛,老話說天意難違,人更沒法子了,眼下只能靠神龍顯靈降法了。”
“好……好,那就全靠老姑了,可千萬別讓一村老小遭罪啊!”王香草話鋒一轉,說,“老姑,眼下就有一件要緊的事情求你辦呢。”
“啥事?”
“就是許玉蓮那事兒。”
胡仙姑臉上一陣不自然,問道:“許玉蓮她……她咋的了?”
一看她的表情,王香草就知道是她在背後搗鬼了,但卻沒有急着表露,只說韓大雙從城裡回來,不知道犯了哪一門子邪,瘋了一樣,大吵大嚷、罵罵咧咧,還揚言要殺人,得想個法子治治他。
“真有這事兒?”
“可不是嘛,要不然我能急成這樣嗎?那個小媳婦嚇得從家裡跑了出來,這會兒還躲在我家裡呢。”
胡仙姑呆着臉想了想,嘟嘟囔囔地說:“韓家那小子咋了這是?平日裡活得窩窩囊囊,三腳踹不出個屁來,這咋點火就着呢!”
點火就着?
這話裡有話,沒人點能着火嗎?
她肯定就是那個點火的人!
王香草緊追不捨,問她:“老姑,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那事了?”
“是啊,我已經知道了。”胡仙姑倒也不避諱,直爽地說,“那火是我給點着的。”
“咋會是你點的呢?”王香草故作驚訝。
“香草,老姑知道你心眼好,人善良,有啥事我從來都不瞞着你。再說了,韓家小媳婦的事兒前前後後都是咱娘倆給操持的,也沒啥好隱瞞的,我就實話告訴你吧。”
“老姑,咋還這麼嚴肅呢?”
胡仙姑望着王香草,說也怪自己沒把握住火候,當時只是心裡面積着怨氣,隨口發泄了幾句,沒想到會鬧到這個份上。
王香草問她對誰有怨氣。
“還能對誰,就是韓家那個小媳婦唄。”
“她咋得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