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罪孽

顏千言去找玄暝, 當然不只是爲了替傅默報仇。他還想找他問清楚千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知道自己仗着有花神羽洛給他的神力,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在神界橫行霸道。但他不信自己真會那麼不知輕重, 去找神王的麻煩。

此時此刻, 玄暝正在他宮殿中央的池子裡泡澡, 身邊圍了一圈衣不蔽體、婀娜多姿的女人, 都是他的神獸。

敖夜帶着顏千言闖入宮殿, 看到這一刺激的景象,身子一陣痙攣——艹,最近怎麼盡看到些不該看的?

顏千言淡定地從他背上躍下, 輕盈地落到池子裡。

他穩穩立於水面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身前的玄暝, 挑眉:“海神好興致?”

玄暝回了他一個溫柔的笑, 注意到身邊衆女臉上的興奮, 連忙一揮手:“去吧。”

於是,那些身披輕紗的女人爭先恐後地上了岸, 朝敖夜所在的方位走去。

敖夜:“?”

原本還打算飛出去在殿外等候的敖夜,只稍稍一愣,便被衣不蔽體的女人們圍了個嚴嚴實實,黑色的龍身幾乎要泛出粉紅。

尚未反應過來,忽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神力, 回過神時, 自己已變回人形。

敖夜一臉驚愕, 眼睜睜地看着無數雙手摸上他赤|裸的人身, 好半天才擠出一句羞憤的話:“你們做什麼?!”

女人們興奮着、嬉笑着, 爭先恐後地回答:“主人說,今日會有稀客來, 讓我們好生招待。”

“聽說你是千尺海最後的黑鱗神龍,不知是真是假?”

“鱗片果真損毀嚴重,無妨,讓姐姐們爲你療傷~”

敖夜欲哭無淚:“別……放開我!啊……主人救我!”

顏千言側頭望了眼已被女人們淹沒的敖夜,無動於衷。片刻之後,他回頭與玄暝對視,微微眯起雙眸:“別以爲這樣就能抵消你傷傅默的那一下。”

“當然。”玄暝微笑着迴應,“這只是我心血來潮,送你的見面禮。不過,說實話,我挺中意他的呢~他這性子,欺負起來想必會十分有趣。”

“嗯,這我同意。”顏千言牽脣一笑,“所以我不會把他讓給你的。”

敖夜:“喂!我都聽見了!你們兩個混蛋——啊!你在摸哪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敖夜的治療總算結束了。女人們紛紛掩嘴嬌笑着,變作一條又一條神龍,騰空而起,離開宮殿,只留敖夜一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原地。

玄暝看着他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千言,你與他說,九重天所有的神龍,幾乎都在我這兒了,他若有看得上眼的,儘管拐了去。”

顏千言沒有接話,沉默片刻後,擡起一隻手,掌心凝起一朵白蓮。

玄暝臉色微變,卻是坐在池中沒有動彈。

於是,下個瞬間,白蓮花瓣化作的利刃劃過他的手臂,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這樣一來,我們之間的恩怨算是一筆勾銷了。”顏千言說着,邁着輕盈的步伐,沿着水面走到岸上,在岸邊坐下。

玄暝面無表情地側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傷口正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着,觸目驚心的鮮血也很快消散無蹤。

他從池子裡站起身,抓過一旁的衣袍,隨意披上。然後同顏千言一樣坐於岸邊,揚手將灰藍色的長髮撩到衣外,平靜道:“你是來問千年之前的事的吧?”

顏千言點頭:“雖然問那羣神仙也一樣,但他們嘰嘰喳喳的煩死了,聽得我頭疼,所以我想,還是單獨來問你。”

這時,敖夜已變回了原形,以黑龍之姿趴在海神宮殿溼漉漉的地面上,身上再也找不出半片缺失的鱗片,整條龍都散發着瑩瑩紫光,煞是好看。

玄暝抱臂坐於岸邊,遠遠望着它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卻是問起了別的:“千葉,你後悔過麼?”

這一次,他喚的是“千葉”,而非“千言”。

顏千言覺得有些好笑——他若喚的是“千言”,他一定能毫不猶豫地回答,從未。

即便有些事,曾經發生的那一刻後悔過,時過境遷,驀然回首,亦不願重來一次。

可他喚的偏偏是“千葉”——明知他身爲花王千葉的記憶,只恢復了成神前的一段。

於是,顏千言的迴應是:“你覺得我應該後悔?爲何?”

玄暝回頭與他對視:“我說過,你觸犯神誡,遭九重天劫,神體盡滅、神骨盡毀,只留一絲殘魂飄蕩人界——對此,你不曾後悔過?”

“那也要看前因後果吧?”顏千言纔不會被他忽悠過去,“若我遭遇此劫全因花神羽洛,我甘之如飴。況且,不論如何,我都順利歸位了。此因此果,我有何好後悔的?”

玄暝愕然,久久沒有迴應。

九重天劫啊!爲何他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甘之如飴”這四個字?

其實本來,他對花王千葉的印象並不好,只有衆神傳言中的“放蕩”二字——傳說花王千葉對花神羽洛一見鍾情,從最初的死纏爛打,到後來的夜夜交歡,所行之事,遠遠超越了神獸應守的本分,爲衆神所不齒。

直到千年之前,神魔大戰爆發,花王千葉以一敵千,力守神界,震驚了神魔兩界,自然也震驚了他海神玄暝,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千古第一神獸,並非浪得虛名,原來,一直以來,他都誤會了千葉。

千葉的確有放蕩的資本,反倒是花神羽洛,他承不起千葉對他的這份愛。

顏千言猜得不錯——他會遭遇此劫,全因羽洛。

千年之前,他是守護神界最大的功臣,最終卻成了神界最大的罪人——這一切,全因羽洛一人。

神界衆神都對他的所作所爲感到憤怒,同時感到不值——爲何要做那種事?爲了一個人,放棄所有應得的榮譽,觸犯神誡,險些魂飛魄散,真的值得麼?

可現在,聽了顏千言的話,玄暝算是明白了——無論別人怎麼看,他本人一定覺得值得。

玄暝是親眼目睹千葉受刑的神之一,那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他靈魂深處,即便過了千年也沒能磨滅分毫。

明明沒有跟那隻瘋狂的神獸說過幾句話,心裡卻對他產生了強烈的情感,怎麼也無法釋懷。

“花神羽洛,是九天上神中最弱的一個。”最終,玄暝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內心所想,“他除了生得好看之外,一無是處。倘若你當年,所擇之主不是他……”

“那我千年之前,便真的魂飛魄散了。”顏千言冷冷地打斷他,“我不知千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我知道——九天上神,除他之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願意將自己的神力渡於我,讓我有足夠的能力與九重天劫抗衡。”

“什麼?”玄暝愕然地瞪大雙眼,不敢置信自己方纔聽到了什麼?

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顏千言冷笑一聲,爲衆神的無知與天真感到諷刺:“我身上大半神力,都是他賜予我的。沒有他,便沒有現今的我。我不擇他爲主,擇誰爲主?!”

衆神爲他感到不值?呵,其實是嫉妒吧——嫉妒如此強大的神獸,爲何擇了九重天最弱的神爲主。

彷彿花神羽洛不存在,花王千葉所擇之主,便輪到了自己一般。

玄暝愣愣地看着顏千言,久久沒能回神——真相,竟是如此?!

所以花王千葉纔會爲了救自己的主人,心甘情願放棄所有應得的榮譽,與整個神界爲敵——因爲那不是他一個人的榮譽,是他們的。

“現在,你能告訴我,千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何事麼?”顏千言問着,語氣裡透着明顯的不耐,顯然已到極限。

玄暝擡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忽然自嘲地笑了兩聲,揚手將額前的散發向後捋去:“哈……花神羽洛。沒想到他看似文弱,竟有如此心機——犧牲自己的神力,以換取你的忠心不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顏千言皺了下眉,身側懸起好幾朵白蓮:“說得好像,只要給你機會,你也能用神力拴住我一般。”

“不,我做不到。”玄暝放下手,不得不承認,自己敗了,徹徹底底地敗給了羽洛,“神力無法直接渡,就算能,誰甘願冒這個險,將神力渡給一隻尚未擇主的神獸?”

這話不知爲何,聽得顏千言很開心,忍不住牽脣一笑,就差連聲附和了——是吧是吧,我家主人最棒了~

玄暝嘆了口氣,猶豫許久,終是如顏千言所願,將千年之前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千年之前,神魔大戰,花神羽洛遭魔王偷襲,重傷昏迷。你一怒之下,追着魔王入了魔界,以一人之力將整個魔界攪了個天翻地覆,以致大量魔族逃亡人界,天上地下一片混亂。”

“不過,這不是你犯下的最嚴重的罪。你最大的罪孽是——從魔界歸來後,爲了救花神羽洛,你擅闖神王寢宮,拔她神羽,毀她千年修爲,害她整整一千年,每日每夜都要遭烈火焚身之苦。”

“現在你知道,爲何衆神會如此恨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