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蔣何鳳兩次爲我捨命,而我什麼也沒有給過她……什麼也沒有……
我爲了可笑的懦弱,連累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害死了蔣何鳳,是我害死了她……
董紫楓拭去蔣日眼角的淚,他知道,她做了傷心的夢,可他沒有叫醒她。如果在夢裡,她能毫無顧忌的把悲傷、難過哭出來,他寧可她留在夢中。
會過去的,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來,一定可以!
董紫楓握着她的手,無聲的給她力量。
天荒地老,我都會陪着你,所以,你不是孤獨一人。
不要再悲傷了。
蔣日醒來的時候發現周圍狹窄黑暗,還有輕微的晃動,動了動,全身都在痛。
這是哪?隱約能聽到流水的聲音,她在船上?
喉嚨乾澀躁熱,擡手的力氣也沒有。這次失血真的有點多,不過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醒來沒多久,董紫楓便端着水掀簾進來,微微一笑,他扶起她,把碗擱到她脣邊,蔣日慢慢喝了口,感覺嗓子一陣清涼舒暢,又喝了幾口。
“哪裡不舒服麼?還是肚子餓?”董紫楓輕聲問道。
不過也沒指望她回答,他知道她此刻最想問什麼。“我們在碧波江上,在山野住的久了,出來散散心。”
蔣日向外看了眼,董紫楓二話不說抱起她,出了船艙。
這只是一條用來擺渡的普通漁船,船伕在船尾撐槁,見他們出來,親和的笑了笑。
蔣日沒什麼力氣,軟綿綿的靠在董紫楓身上。
江兩邊幾乎看不到岸,江面平靜,沒有水鳥,沒有船隻,想當然,夜裡不睡,泛舟夜遊,除了無聊的他們,不會有別人。
今晚的夜空灰濛濛的,沒有月亮,更看不到星星。比之當時的月下獨遊,既無笛吹,亦無自願上鉤的魚。
蔣日微露倦意,合上眼。
董紫楓注意到,吵醒她:“別睡,你兩天沒吃動西了。”
兩天,難怪他能把她帶這麼遠。
董紫楓把她放下,不知打哪弄來一碗有葷有素的米粥,他用內力加熱後,一勺一勺喂她吃。蔣日低垂眼簾,將自己的情緒擋去,也將董紫楓的溫柔拒之千里。
小船慢行,浩渺江渚上,只有一盞暈昏黃小燈。
蔣日望着蒼茫江水,神色幽然。
她曾想過,當一切過後,她們可以結伴遊遍大江南北,她答應過蔣何鳳……如今,卻成了幻影,她已不再身邊……
肩上的手微微收緊。
蔣日心絃微顫,卻將之漠視。
這種不必言語便能心意相通的默契,只會徒增憂傷罷了。
蔣日的心思,董紫楓全懂。守了她十幾年,護了她十幾年,最瞭解她千思百轉心意的人就是他。
如果,她沒有在臨別時參透了他的心思,或許,他不會逼蔣何鳳替死……
很多事,並不是冥冥之中註定,而是我們在不經意間埋下了改變命運的種子。
蔣日擡手扶上樹枝,看了一下,便放了手。
她畢竟不是賞花之人。
董紫楓卻不以爲然,手肘輕撞纖細樹身,晃動中,桃花盡落,如飄紅雨。
花瓣在空中飄舞,墜落,桃紅色的花瓣落在水藍的衣上,妖嬈桃豔,遠不及懷中清絕靈動的嬌顏。
這景雖美,卻是轉瞬即逝。蔣日拈起衣上的花瓣,將其揉捻枯萎。她和他,都不是觸景傷情的人。
桃花炫爛,便不管花落後埋入塵土的凋零。何其自私?若她說喜歡,董紫楓一定會挨棵搖樹,讓她看個夠吧。
城外有零零星星的小販賣些機巧小玩意兒,蔣日的目光投過去,董紫楓便往那邊走。
稀世珍寶,她見的多了,擁有數之不盡的財富,卻從未真的買過什麼東西。眼前這些紅繩編的飾物,鐵打的髮簪,還有很多陶製擺件,雖然作工粗糙,卻別出心裁。
蔣日要下來,董紫楓不放心,攬着她的腰,讓她依在自己身上。
她有這麼弱麼?蔣日在心裡微嘆。
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吸引她的注意,也就不在意他的行動了。
蔣日挨個拿起來看,看到喜歡的會擺弄一會兒再放下。董紫楓耐性十足的陪着她看。
路過的人無不駐足,看着這對絕世無雙的壁人。
賣東西的小販也看的癡了,完全不理會他們是不是佔了位置,耽誤了生意。
蔣日看的起興,自然而然露出以往常掛在嘴邊的笑容。
董紫楓見了,打心底裡高興,隨手丟了錠金子給攤主。
千金散盡,買一笑。
攤主驚恐的推拒着,是不明白,她真心的笑容豈是這些俗物可比的。
蔣日挑了一對用紅繩串起的陶瓷娃娃,把它戴在身上。
幸好城外的攤販不多,不然等她挨個看完,天都要黑了。
蔣日放下最後一樣的東西,改往城裡走去。
正值晌午,城內街道兩旁的酒家、客棧熱熱鬧鬧的坐滿了客人。客棧相隔的中間,有個用四根竹杆撐起的布篷,一位婦人呆呆的坐在長凳上,面露愁容。
蔣日走過去,輕聲問:“大娘賣吃的麼?”
婦人擡頭,見是這麼位仙女問話,一時有些緊張,竟說不出話來。
蔣日看一旁鍋裡煮的面,於是又說:“來兩碗素面。”然後便隨便挑了個空桌子坐下。董紫楓坐在她對面,笑容可掬的看着蔣日,而蔣日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位婦人身上。
“面,面來了。”婦人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面,上面堆成小山的青菜,讓人莞爾。
蔣日謝了聲,便低頭吃麪。
真難得她會主動吃東西。董紫楓想,帶她出來散心,果然是對的。
路邊小攤坐了這麼兩位風姿絕俗的天人,吸引來不少人的注目,空蕩的小攤轉眼便坐滿了吃麪的客人。
婦人忙的團團轉,送走一波兒,又來一波兒,雖然忙碌,卻露出喜悅的笑容。
蔣日把一大碗麪吃的乾乾淨淨,連湯都喝的一滴不剩。看着桌上的空碗,揚起一抹淺笑,便又專注的望着那名婦人。
婦人見她看着自己,以爲她有什麼吩咐,便過來問。
蔣日搖頭。“大娘有孩子麼?”
婦人愣了一下,之前呆坐在凳子上的愁容再現。“有,生了病,在家呢。”
“是沒錢醫病麼?”
婦人嘆了聲。“我兒子從小身體便不好,看了多少大夫都說治不好,爲了給他治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他爹也丟下我們母子……”
蔣日柔然而笑,握住婦人的手。“方便讓我看看令郎麼?”
婦人眨了眨,而後猛點頭。
不管什麼疑難雜症,都難不倒蔣日。婦人的兒子在吃過蔣日的藥後,臉色便紅潤起來,有了精神。
婦人拉着兒子跪下,直喊着救命恩人。
蔣日扶起她,她卻執意不起,還拜。蔣日看了眼董紫楓,董紫楓上前扶起婦人。
“若是真心感謝,大娘就煮頓豐盛的晚餐謝我吧。”醫一個病人,對她是舉手之勞,對大娘卻是救命之恩……
蔣日看着大娘高興的忙碌身影,忽然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似乎從來沒做過好事。
她空有驚世之才,乾的卻是殺人奪命的缺德事。
爲禍天下,因她而死的人何止千萬?
看着大娘和兒子抱在一起開心的掉淚,她第一次覺得,原來,幸福是這麼簡單。
那麼,當她忙着報仇,忙着佈局的時候,蔣何鳳是否也在盼着她能停下來,留在她身邊就好?
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連這麼簡單的道理無法參透。
她本可以很容易給蔣何鳳的幸福,卻因爲她的執念,只帶來了寂寞和孤獨。是啊,這世上,只有她知道蔣何鳳的存在,若連她都漠視,蔣何鳳何嘗不寂寞?
錯,大錯,步步錯,一錯再錯!
大娘做的菜很樸實,卻是花了番心思的。
蔣日的筷子沒有停過,偶爾看着大娘往兒子碗裡添飯,她會露出溫柔的目光。這時,董紫楓的筷子便會落到她碗裡。
吃過晚飯,大娘留他們住下,可簡陋的屋舍只有一張牀,他們睡了,他們娘倆便沒地方睡。
辭別大娘,董紫楓悄悄留下了銀兩。
蔣日很好奇,董紫楓隨身帶那麼多銀子,都放在了哪裡。
兩個人沿着街道漫步,她身體還未完全恢復,沒走多遠,就覺得累了。
董紫楓抱着她,找了家偏僻乾淨的客棧住下。
他們仍是同住一室,一個睡牀,一個守夜。
偶有樹葉上的露珠滴下,在水藍的衣上暈開溼痕。從街頭至街尾,長長的兩排桃花,嬌豔欲滴。蔣日倚着門扉,享受着這刻寧謐。
董紫楓坐在桌前,目光溫柔的看着她。能吸引他注意的,從來只有這一抹倩影。
太陽升的老高,曬乾了一地潮溼,街邊擺攤的人漸漸出來,忙着搭篷,展示貨品。
蔣日進了客棧,董紫楓吩咐小二重上一份早飯。
蔣日看着桌上一筷未動的餐食,眼底掠過一抹不明的幽芒,然後靜靜的坐下。
早飯很豐盛,卻不像這種小店能做出的菜色。
蔣日漫不經心的吃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吃過飯,外面已經熱鬧起來,熙熙攘攘的聲音引人注目。
董紫楓陪着蔣日,漫無目的的逛着,很難想象,蔣日會盯着一個孩子中手拿着的糖人瞧上半天,然後便到處找捏糖人的小攤。最後還是董紫楓回頭去問那個孩子,才知道捏糖人的老伯要下午纔會出攤。
蔣日沒心思再逛,找到小孩說的地方,站在那裡等。
董紫楓對她越來越愛做無意義的舉動很是無奈。她無事可做,有大把時間浪費,便可毫無顧忌的專注於一件事,這算是孩子氣麼?
那位老伯擺攤的地方,正好在一家酒樓門口。董紫楓提議去裡面坐着等,蔣日又站了一會兒,才走進他說的酒樓。
酒樓生意極好,賓客滿堂,小二讓着兩位上樓坐,蔣日卻挑了個挨着門口的破桌子坐下。
小二有些惶恐,不知所措的看着董紫楓,董紫楓笑了笑,丟下銀兩給小二,讓他上幾道精緻點心。
蔣日面衝門口而坐,眼神一瞬不移的看着門外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