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來得匆忙,帶來的人未有裝備弓弩弓箭,眼看着那些刀劍已經舉到了董紫楓身前,百米之外的李庸,勒緊了手中的就繮繩,瘋狂的抽動着手裡的馬鞭,可這個速度,仍然趕不及。
這是一根細若髮絲的銀針,在陽光下閃爍的光芒幾不可見,數根銀針,就如同那一陣密集的箭雨,向着那些舉着刀劍的人刺來。
銀針沒入人體,一把彎刀沒入決明的體內。
她本可避開這把刀,可她沒有選擇,因爲比之她的性命,那刀劍之下性命危及的人更加重要。
彎刀沒入體內,破體而出,後背到胸前,滴血的彎刀如同開膛破肚的屠刀一般。
在彎刀的那頭,刀劍開始掉落,那一根根銀針,已經深入了他們的胸前,急性毒藥,見血封喉。
李庸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也看到了不遠處的那一把破體而出的彎刀,可人有親疏,對他來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也只有董紫楓身後的拿那一個罷了。
刀劍落下,董紫楓性命無憂,但他卻不能如李庸那般鬆一口氣,因爲他沒有這樣的時間,在身前人倒下的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氣,抱起了身後的人,開始急速奔跑,他離着李庸已經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了,他不知道決明是不是死了,可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死。
只要將人送到李庸那裡,他們就安全了,他對李庸,有着一個丈夫對情敵的敵對心態,但在生死關頭,這些念頭都已經被他拋在了腦後,李庸,成了他此刻最後的救命稻草,成了他最後的希望。
被數十人包圍的十一,就像是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困獸,他拼命的揮砍着手裡的劍,劍刃兩面滿是缺口,有些地方已經翻卷,可是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他的身上,與之董紫楓比也好不了多少,這麼多人的圍攻,就算他劍法精妙無雙內力渾厚也無法面面兼顧,這個時候,他與決明的想法一般,他們的生死已經不重要,拖住更多的人,纔是最重要的。
一力對戰數十人,在涇城的時候,李庸曾聽着老兵說起過當年初入軍的沈客第一次建立的戰功,那時他纔不過十五歲,但手中的刀卻已經葬送了無數草原蠻人的性命。那一次沈客與草原一支騎兵小隊遭遇,用手裡的朴刀,砍死了所有人,正是那一戰,沈客的名字被宋將軍記在了心裡,之後便是沈客一路戰鬥立功提升之路。
十一能一人拖住二十多人,他不是邊疆的士兵,不是戰功碩碩的戰士,他手中一把劍,揮舞出了最悲壯的弧度。
李庸慶幸,這一次自己雖然趕來遲了一些,但終究還是趕上了,他很想救她一次,彌補自己那一次的失手,能在她的心裡留下自己更多的烙印。
這一次,他要救了他們兩人。
他來了,帶來了勝利。
“她中了毒,找月大夫!”在將蔣何鳳交給李庸董紫楓昏迷過去的最後一刻,董紫楓緊握着李庸的衣袖,將她託付給了她。
李庸已經看到了蔣何鳳那張鐵青的臉,他讓人將董紫楓背在身後,將蔣何鳳抱在自己懷中,兩匹棗紅馬,終於帶着重傷的兩人遠離了危險,開始奔向那條大道。
這一場刺殺,最終只是春日一聲悶雷。
董紫楓只是失血過多,在修養了半日之後就醒了過來,所幸李庸帶來的月大夫醫術高明,對於蔣何鳳的毒也在第一時間內找到了醫治之法,不過要等她醒過來,還須得三日之後。
回到府衙的李庸第一時間組織了人馬去救助十一決明,在他帶着人趕到的時候,十一已經被團團包圍身中刀傷劍傷無數,決明自那把彎刀抽出之後就昏迷在地,但好在還有呼吸,刺客實四十多人,除了被十一與決明砍殺的十多人,其他二十人都已經被李庸先前帶去的人重傷或死,但李庸的人也已經死傷大半,還有十多人團團包圍這十一,若是李庸這次沒有趕到,十一要想突圍也是慘勝。
大賀的王爺受皇命到舒州,卻兩次被刺殺,一次比一次兇險,若不是這次有李庸的救助有決明不顧性命的一擊,董紫楓現在就應該已經成爲了湖泊裡的魚食。
但他畢竟沒有死去,沒有成爲魚食,那有些人就必須要爲此付出代價。
齊家已經再不是蘇家的對手,張閣老沒有了這一助力也根本不是董紫楓的助手,張閣老安排的兩次刺殺沒有得手,就已經給了董紫楓一個極好的機會。
殺不了人的殺手,就只能被人殺,前次張閣老能憑藉着齊家的勢力將事情推給了暴民,但這一次舒州秩序正在恢復中,無辜的難民已經不可能無動機目的的刺殺董紫楓,若真是如此,也只能說明張閣老整治無方。
身上四肢多處傷口,雖並沒有致命傷,但在鬆懈之後,動手與走路都讓董紫楓飽受其苦,所以他乾脆在無事時就躺在了軟榻上,一直爲他奔走的十一與決明也已經重傷,好在齊家已經不能再翻身,他的事務也就只剩下與張閣老周旋了。
董紫楓重傷,在李庸將他送回府衙的時候,從齊家趕回的張閣老帶着人第一時間趕到了院子,李庸在離開之時已經派了人保護兩人安危,張閣老還是有掙扎的餘地,他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動手。
“王爺恕罪,舒州暴民居然如此目無王法,微臣一定嚴查嚴懲!”
軟榻之上,董紫楓嘴脣張合,脖子之下卻是一動不動:“張閣老,舒州的秩序正在恢復,哪裡來的暴民,四十多人,四十多匹馬,也不可能是暴民能夠擁有的,張閣老,舒州的治安是你負責,你要如何解釋?”
“微臣失職,甘願受罰!”張閣老畢恭畢敬的站在董紫楓身前,低頭看着探出青天碧海圖官服的厚底黑麪靴子,渾然沒有半點慌張。
“何止是失職,我看這些人,裝備精良,不止有馬匹,還有弓箭刀劍,怎是暴民難夠有的?能有如此組織,怎會是暴民,依本王看,這些人,怕是有人慾要置本王於死地吧!他們怎會知道本王會去郊野?如此大隊人馬出入在舒州怎會沒人注意?張閣老,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董紫楓冷冷看着身前人,張閣老額頭那一層層擡頭紋就如同是樹木年輪一般密集。
“請王爺給微臣時間,微臣定會徹查清楚!”
這麼多人馬出入,怎會不引起百姓的懷疑,他的行程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曾去過那湖泊一次,這些人居然就知道在那裡埋伏,可以見得這些人背後主使人該是如何接近他。
“不用張閣老去查了,本王已經讓人查了清楚,舒州能飼養四十多匹馬匹的人屈指可數,這些馬乃是從齊家而出,張閣老,你與齊家主相交頗深,你要如何爲他解釋?”
張閣老前襟擺動,頭卻依舊低垂:“齊家主?他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王爺,齊家主的人品微臣可以擔保,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張閣老如何擔保?”董紫楓冷言道。
張閣老現在與齊家主綁在一條船上,若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張閣老不可能會將齊家主推到危險的境地,所以他第一反應,就是爲齊家主辯解。
“微臣以頭上這頂烏紗帽擔保!”
“張閣老,你的意思是本王污衊齊家主囉?”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怕有人別有用心混淆視聽誤導了王爺!”
“張閣老這頂烏紗帽,回到洛陽還不見得保不保得住,用這擔保,實在是有些不靠譜!”
“微臣惶恐!”
張閣老微微擡頭瞄了一眼董紫楓,張閣老的處境他自己很清楚,董紫楓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挑釁之意顯然。
“本王不會空口白牙,本王自然有證據,張閣老也知道,齊家正逢大變,齊家主喪妻,已經走上絕路的人,有什麼出奇瘋狂的想法也很是正常,這麼多馬匹,蘇劉常周家都沒有馬匹損失,唯有齊家我還未讓人去查探,舒州的馬販子都已經李少主已經一一查過,近期都沒有出售出馬匹,不是齊家,還會是誰?”
董紫楓下巴微擡,雙眼微眯,玩味的看着眼前人,他現在已經有了足夠與張閣老叫板的本錢。
“這只是王爺的猜測……”
明白董紫楓已經是想攤牌,拘謹恭敬的張閣老終於是擡起了頭,他在朝爲官多年,見過多少風雨,今日他在舒州陰溝裡載船,他雖覺得憤恨,但終究沒有什麼遺憾了。他拂了拂起了褶子的前襟,將匆匆趕回沾了不少黃泥的靴底在毯子上磨了磨,看到駝色的毯子變成了土黃色,露出了笑容。
“本王馬上就會找到證據!齊家敗落雖有我一部分原因,但齊家主該不會有刺殺本王的膽子,張閣老與齊家主同坐一條船,方纔還一心爲齊家主開脫,敢爲一個刺殺王爺的人用烏紗帽擔保開脫,張閣老,你還能說你與此事沒有關係?”
董紫楓挪了挪軟榻邊沿垂着的手,一陣疼痛讓他眉頭緊擰,他忍着疼痛厭惡的甩了甩衣袖,將在上頭趴了許久的一隻飛蛾甩掉。
“微臣只是信任齊家主的爲人,微臣雖與齊家主交好,這也是因爲齊家對舒州重建貢獻頗大,但他是商微臣是官,只是私人的一些交情罷了,公務也是舒州重建方面的事情。”
“張閣老可要記得今日這番話,可莫要等到明日本王找到了證據的時候不承認!”
“微臣不敢!”
“還有什麼事你是不敢的?”敢憑藉一己之私齊家之力在舒州胡作非爲欲圖將舒州這個王李蔣勢力沒有延伸的地方變成撐起太子的樑柱之一,張閣老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
“微臣惶恐!”張閣老眯了眯濁黃的眼,疲累的眼神泛起老人的淒涼。這一次董紫楓沒有死,死的就會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