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在周圍沒有蒼狼耳目的郡守府,宇文連玉告訴了我許多事情,包括我的身世,以及與衡長慶的契約——我的母親本是郡守府一名舞伎,被郡守大人收爲妾室並生下女兒,可後來我的母親竟然跟一名樂師帶着已經有十歲的我,拿了細軟從郡守府私奔了。郡守大人自然大怒,不過因爲怕被恥笑,沒有讓衙門發出公文通緝,只是命府中的人暗中查訪,卻直到二年前,纔有了確切下落,而這時,我已經與母親一樣,成了一名出名的舞伎,並結識許多公子王侯,也是那段時間,遇上了宇文連玉,並漸漸熟識。

我的父親雁臨郡守雖認出了我,卻不再追究舊事,還答應削除我母親的舞伎身份,前提是我必須爲他做一件事,就是秘密爲他聯絡宇文連玉,將一份重要的秘圖送至帝都。爲了不引人懷疑,安排我在一場宴會上爲賓客跳舞,然後宇文連玉稍稍露出想納我爲妾的意思,衡長慶便假裝剛認出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這樣一來,順理成章讓天子封我爲郡主,嫁入太子府。賓客中雖也有位高權重、有意將名聞天下的思棠姑娘納入府中,可誰會與太子去搶人?本來一切很順利,可蒼狼卻不按常規行事,在宴會上強行向衡長慶要人,還公開擠兌天子,讓天子不得不同意。

“本來,如果沒有蒼狼來橫生枝節,你已經可以如願,過上你一直想過的生活。”宇文連玉注視着我,眉眼神情間流露不勝悵然之色。

“你是說嫁給你當太子妃嗎?”我撇撇嘴說,“可真奇怪了,我不是庶出的女兒嗎?怎麼會選上我當太子妃了?”

雖然對這種制度打心眼裡鄙視,但在蒼狼侯府中,因那場與蒼狼的遊戲引來的嫉妒、以及因此產生的閒言閒語聽得多了,知道那一些王公貴族的正室,必須是官宦之家正室所出之嫡女。如若某某公子非要娶某庶出女子的話,那必定受人非議,而且導致名譽受損。庶出女子尚且如此,像衡思棠這樣,母親只是舞伎、算不上正式妾室、又鬧出過那樣私奔的醜聞,這樣的女人所生下的同樣當着舞伎的女兒,怎麼可能當上太子妃?不要說太子正妃,連給一般大家公子做正室也遠遠夠不上格呢!——如果是某個有官職的男子非要娶風塵女子爲正室,不等別人唾棄,御史一參,烏紗先就掉了。

而我在蒼狼侯府那段時間的生活,能夠有那種水準,是因爲蒼玉宸並沒有真正把我當成他的小妾,而是作爲遊戲的玩具和利用的棋子罷了。

雖然看得透徹,可想到那一些時,我還是會忍不住心裡不舒服。

宇文連玉的微笑斂去,看着我,沉默着,忽的一笑:“我也是庶出。”

我一怔,想說庶出有什麼大不了的,人家雍正也是庶出,還不是照樣當皇帝,但看着那淡淡表情,聲音竟卡在喉嚨裡。

“你失去記憶,大充的律法自然也忘了。大充律第三百二十五條上說,”宇文連玉緩步踱到窗前,“嫡繼母殺死庶子生母,庶子不得迕逆嫡母,亦不得告生母之冤。”他一字字說得非常緩慢,非常平靜,然我看到,那紋絲不動的袍袖中,那攥得死緊的拳。

我沉默了。那平靜的語調令我脊背升起涼意。我不敢胡亂猜測,更不能胡亂問,所以我只有沉默。

“而且,你一心向往的生活,並不是嫁給我成爲太子妃。而是,自由。”

“呃?自、自由?她……呃,我原來是沒有自由的嗎?”我還無法真正融入衡思棠這個身份,聽着她的事,就像在聽旁人的故事。

“那天,你說,如若大事能成,要我給你真正的自由。我應允了你。”宇文連玉的語氣很淡,他背向着我,所以也很難判斷出他的喜怒。

“真正的自由?”

“就是說,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會有人橫加阻止,沒有人能夠勉強,就連大充的天子也不能。”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這裡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不能保障,哪有什麼真正的自由?就算是皇帝的承諾吧,皇帝一反悔,那承諾還不等於放屁?”心想那衡思棠倒是與衆不同,但也太天真了一點吧? “什麼真正的自由,還不如當太子妃來得有保障。有道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皇帝的承諾是最靠不住而且危險!”

宇文連玉轉頭盯着我,臉色很難看。我怔了下反應過來,忙說:“我是就事論事,有感而發,不是在說你會反悔。而且你現在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

宇文連玉依舊繃着臉,並沒因我的解釋而放鬆一些。但我瞧着那張板着的臉,卻感到說不出的親切,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還真生氣了呀?我真的不是說你!”

那張板着的臉如此熟悉,令人無比懷念,卻也引發許多好笑回憶,我禁不住越笑越開心,到最後,笑得簡直停不下來。

在我的笑聲中,冰淇淋——不,是宇文連玉板着的臉有崩潰的跡像,但他還是冷冷地說:“這很好笑?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若被人聽到傳了出去,你還想活命嗎?”

我連忙點頭,說:“明白明白,若傳了出去,被誅九族也是應該的。但目前只有你聽到,你不會計較吧?”說着,又忍不住瞅着他笑。

宇文連玉看了我一會,忽然轉過頭去。過了一會,窗邊傳來淡淡的聲音:“你失了憶,不僅性子有些變了,連對事情的看法也變了。你剛纔說‘什麼真正的自由,還不如太子妃來得保障’,我可以理解成你改變主意了嗎?”

“呃?”我張口結舌——怎麼話題又繞回來了?“那個……太子殿下,據說我有個妹妹,已經嫁給你了吧?”

“是,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我叫了起來,“你已經有了太子妃,我再嫁你算什麼?”

宇文連玉側過頭,注視着我,好一會,才說:“你是指想要側妃的封號嗎?”

……我感到有些無力。如果是冰淇淋這樣子跟我這樣扯淡不清,早就抓起身邊的東西扔過去了,但總算明白眼前這人是尊貴的太子,不是我的弟弟凌淇。我撫了撫額頭,說:“我的意思是——”

已經不用我費心解釋,這時,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衡長慶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但並沒有推門進來,只是叫道:“太、太子殿下!”

宇文連玉立時拉開門,問:“出什麼事了?”

衡長慶看我一眼,說:“蒼狼竟然帶着數千人馬,進了雁臨城,佔據了大小街道,並將這裡圍住了,說是侯府一個奴才偷了重要的東西逃了!”